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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在書房裡眯一下眼睛,天大亮後再走。」說罷,興猶未盡地走進臥房。待楊度吹熄燈火時,窗紙已是隱隱發白了。
楊度對這樣的談話有說不盡的興趣。剛開始時只是覺得有味,慢慢地他摸到了先生授課的脈絡。他看出先生講的主要是三個方面的內容:一是二十四史中記載的明君賢相的風雲際會,這方面尤偏重於一個朝代的開國之初;二是稗官野史上的故事,這方面則偏重於君臣之間的奇、特、險、趣;三是談自己年輕時周旋於王公親貴之間那些世人傳說紛紜的經歷。王闓運說起自己的往事來格外的神采飛揚,氣勢奔放,且繪事狀物,細緻入微,使楊度常有如臨其境、如觀其人之感。
楊度記得,那是一個盛夏的夜晚,明杏齋書房裡,因為洲上多蚊蟲,屋子裡點上了三支長筒蚊香。這種蚊香長有兩尺多,鍋鏟把似的粗細,裡面填滿木屑,煙氣很大,驅趕蚊蟲極有效。湘南一帶無論城鄉都用這種蚊香。香菸繚繞之中,王闓運右手拿著一把舊蒲扇,左手照例捧著那隻銅水煙壺。楊度不搖扇,雖然已偷偷學會了抽水煙,但在先生面前不敢抽,他託著兩隻腮幫認真聽。今夜先生講的是他與肅順當年的關係。
「祺祥政變後,全國都罵肅順是凶逆,其實根本不是那回事。」王闓運放下蒲扇,緩緩地連抽了幾口煙,似乎沉入了三十多年前那段難忘的歲月。「咸豐六年,我進京參加會試。就是這科,當今的帝師翁同龢中了狀元,我卻連進士都未撈到。皙子,我講個故事,你看這會試氣人不氣人。」
王闓運甩開銅水煙壺,望著門生,憤憤地回憶:「會試前幾天,我們幾個舉子一起結伴出城遊圓明園。其中有我的好友江西的高心夔、浙江的洪昌燕,還有一個便是這位常熟翁狀元。途中,高心夔說,曾侍郎在我們家鄉受困了,打了幾年,連個九江也未打下,心情憂鬱。這時他的一個幕僚母親去世了,幕僚請曾侍郎作個輓聯。曾侍郎滿口答應,問幕僚的家世,知有九個兄弟,八年間有四個中了進士。曾侍郎說,上聯有了,這是現成的事實,遂脫口吟道:八年九子四登科,合眾口曰難兄難弟。曾侍郎本是作對聯的高手,這種應酬性的聯語很容易作得出。但那時戰事不利,心情不好,居然一時卡了殼。硬是到第二天才補出下聯。諸位想想看,曾侍郎下聯對的是什麼。限一刻鐘交卷。翁、洪兩位都不走了,低頭構思。我也想了一會,很快便有了。一會高心夔說時間到了,交卷。問翁,他說沒想出,問洪,洪搖頭。問我,我答:萬里孤雲一回首,留此身以事父事君。」
楊度擊掌道:「用『萬里孤雲一回首』,對『八年九子四登科』,真是妙對。不知曾侍郎的下聯是怎麼寫的。」
「高心夔大笑道,王壬秋你是不是早聽到人說了,為何與曾侍郎的一字不差呢?我說,我怎麼會知道曾侍郎的下聯呢,這隻能是英雄所見略同罷了。實話對你們說吧,論命運,我沒有曾侍郎的好,論才學,我卻並不比曾侍郎差。洪昌燕說,你吹牛!我再出一個,你對給我看。我說,你隨便出吧!他想了想,大概一時想不出太刁鑽的來難我了,便指著高心夔說,你給他的名字補個上聯。我略微想了一下,高聲叫,矮腳虎。眾人聽了哈哈大笑。」
楊度也大笑起來說:「再妙不過了。」
王闓運也很自得地咧嘴大笑,笑過後說:「皙子,你看看天道公平不公平!就是這兩個連『八年九子四登科』,都不能很快對出的人,結果一個點狀元,一個點探花。所以以後的會試我也不經意了。有一科,我乾脆給房師開了一個玩笑,在場上洋洋灑灑地作了一篇萬言大賦,弄得十八房房師個個張口結舌,不知如何處理為好。」
一個蚊子突破重圍,盯上了王闓運的臉,他用蒲扇朝臉上打了一下,繼續說:「好了,不扯遠了,言歸正傳。那科下第後我寓居法源寺讀書,一面託人打聽尋個館,總得賺點錢才行,自古以來長安米貴,白居大不易呀!高心夔告訴我,說肅中堂聘我到他府上做西席,俸金為每月三十兩。三十兩,你曉得在當時是個什麼價嗎?」
楊度搖搖頭,他那時還未出生,如何知道?
王闓運抽了兩口煙後,自己作了回答:「那時京師一般的西席月俸在六至八兩之間,肅中堂開的四五倍的價。早就聽說肅順的器局開闊,果然名不虛傳。我高高興興地去了。肅府的學生只有兩個,一個是三姨太生的,一個是五姨太生的。論天資,都只能算中等,所以我這個西席容易做,於是經常有空給他代擬奏章。有次有篇奏摺大受文宗讚賞。從那以後,肅順對我更器重了,常常和我商量國家大事。肅順時常感嘆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