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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部病床上,她半躺在那兒,見我進來就先笑:“房子已經在打地基了?”她怕我著急到兇她。
我還是想發脾氣,卻聽到走廊裡一個人拄著柺杖拖著步子走的聲音,還帶著重重的喘氣聲。是父親。他知道母親出事後,就開始出發,拄著柺杖挪了三四個小時,挪到大馬路上,自己僱了車,才到了這家醫院。
現在他拄著柺杖一點點一點點挪進來,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安排到旁邊的病床上,如釋重負地一坐。氣還喘著,眼睛直直盯著母親,問:“沒事吧?”
母親點點頭。
父親的嘴不斷撇著,氣不斷喘著,又問了句:“沒事吧?”眼眶紅著。
“真的沒事?”嘴巴不斷撇著,像是抑制不住情緒的小孩。
我在旁,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房子建了將近半年,落成的時候,我都上大學了。那房子最終的造價還是超標了,我只聽母親說找三姨和二伯借了錢,然而借了多少她一句話都不說。我還知道,連做大門的錢也都是向木匠師傅欠著的。每週她清點完加油站的生意,抽出賺來的錢,就一戶戶一點點地還。
然而,母親還是決定在搬新家的時候,按照老家習俗宴請親戚。這又折騰了一萬多。
那一晚她笑得很開心,等賓客散去,她讓我和姐姐幫忙整理那些可以回鍋的東西——我知道將近一週,這個家庭的全部食物就是這些了。
抱怨從姐姐那開始的,“為什麼要亂花錢?”
母親不說話,一直埋頭收拾,我也忍不住了:“明年大學的學費還不知道在哪呢?”
“你怎麼這麼愛面子,考慮過父親的病,考慮過弟弟的學費嗎?”姐姐著急得哭了。
母親沉默了很久,姐姐還在哭,她轉過身來,聲音突然大了:“人活著就是為了一口氣,這口氣比什麼都值得。”這是母親在父親中風後,第一次對我們倆發火。
平時在報社兼職,寒暑假還接補習班老師的工作,這老家的新房子對我來說,就是偶爾居住的旅社。
一開始父親對這房子很滿意。偏癱的他,每天拄著柺杖坐到門口,對過往的認識不認識的人說,我們家黃臉婆很厲害。
然而不知道聽了誰的話,不到一週,父親開始說:“就是我家黃臉婆不給我錢醫病,愛慕虛榮給兒子建房子,才讓我到現在還是走不動。”
母親每次進進出出,聽到父親那惡毒的指責,一直當作沒聽見。但小鎮上,各種傳言因為一個殘疾人的控訴而更加激烈。
一個晚上,三姨叫我趕緊從大學回老家——母親突然在下午打電話給她,交代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你交代黑狗達,現在欠人的錢,基本還清了,就木匠蔡那還有三千,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怎麼樣都一定要還,人家是幫助我們。他父親每天七點一定要吃幫助心臟搏動的藥,記得家裡每次都要多準備至少一個月的量,每天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一定要盯著他吃;他姐姐的嫁妝其實我存了一些金子,還有我的首飾,剩下的希望她自己努力了。”
我趕到家,看到她面前擺了一碗瘦肉人參湯——這是她最喜歡吃的湯。每次感覺到身體不舒服,她就清燉這麼一個湯,出於心理或者實際的藥理,第二天就又全恢復了。
知道我進門,她也不問。
“你在幹嗎?”先開口的是我。
她說:“我在準備喝湯。”
我看那湯,濃稠得和以前很不一樣,猜出了大概。走上前把湯端走。
我和她都心照不宣。
我正把湯倒進下水道里,她突然號啕大哭:“我還是不甘心,好不容易都到這一步了,就這麼放棄,這麼放棄太丟人了,我不甘心。”
那一晚,深藏於母親和我心裡的共同秘密被揭開了——在家裡最困難的時候,想一死了之的念頭一直像幽靈般纏繞著我們,但我們彼此都沒說出過那個字。
我們都怕彼此脆弱。
但那一天,這幽靈現身了。
母親帶我默默上了二樓,進了他們的房間。吃飽飯的父親已經睡著了,還發出那孩子一般的打呼聲。母親開啟抽屜,掏出一個盒子,盒子開啟,是用絲巾包著的一個紙包。
那是老鼠藥。
在父親的打呼聲中,她平靜地和我說:“你爸生病之後我就買了,好幾次我覺得熬不過去,掏出來,想往菜湯里加,幾次不甘願,我又放回去了。”
“我還是不甘心,我還是不服氣,我不相信咱們就不能好起來。”
那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