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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鄉政府的管轄範圍有幾十裡,山裡有不少村落和散戶都歸驢人鄉管。但老四海沒進過山,老林子太深了,沒幾個人敢進去。鄉長和書記是敢進山的,因為他們要定時收稅。
太行山脈自北而南地將華北大地平分東西兩部分,它在中央之處高高鼓了起來,如一扇屏風般佇立在華北平原的西端。有人將太行山比喻成華北的脊樑,從地形上分析這話實在是太過牽強了,因為脊樑兩側的海拔相差了千米,人要是按這個比例生出條脊樑來,保證是殘廢,最少也是個超級羅鍋。
驢人鄉坐落在太行山的半山腰,就在脊樑溝裡。山村背後是看不見盡頭的層層山巒,那是常年見不到太陽的老林子,據說西北風鑽進去都會轉了向。再向北去,兩條山脈之間有一處纖細的峽谷,號稱有百里之長,懸崖如牆,怪石似虎。峽谷裡夏天常鬧洪水,冬天的風十分凜冽,據說那風能把人的耳朵生生地扯下來。村裡人一般是不敢進山的,他們看不見洪水肆虐奔騰,卻總能聽到它牛吼般的咆哮聲。於是所有的傳說都圍繞著那條峽谷展開了,都是些活人與死人的糾葛。
穿越南款的官道離驢人鄉不足兩里路,官道旁邊稀稀拉拉地散落著幾十畝旱地,全是玉米地,驢人鄉的全部家底兒都在這兒了。在北方,玉米俗稱棒子,是半乾旱地區的主要作物。棒子的模樣與高粱差不多,差別是一個將果實供奉在頭頂上,另一個把老棒子手槍一樣插在腰裡。曬乾的老棒子非常硬,能把人腦袋砸出窟窿來。棒子的生長方式也很奇怪,他把果實手槍一樣斜插在玉米竿上,那模樣頗為霸道。老四海小時候曾經設想過,日本鬼子的揍行應該跟老棒子差不多。老棒子產量低但異常皮實,旱不死也澇不死,特別適合半乾旱的山區。正因如此,棒子是北方農民的主要夥伴,缺之不可。現在的人已經不吃棒子了,特別是這種粗糙的老棒子,他們吃進口的粘玉米,老棒子大多做了豬飼料。當然了,豬吃老棒子,人再吃豬,其實還不如直接吃棒子呢,那樣倒痛快些。
老四海出生在文革前夕,到現在差不多四十歲了。
童年的記憶,對他來說都是黑白的,找不到任何可以追憶的色彩。自從母親死後,驢人鄉就更沒什麼可掛念的了。
其實老四海對驢人鄉的瞭解並不多,只知道那是個七山兩水一分田的山區鄉,特產是窮人。當地人的糧食都藏在自己肚子裡,所以這地方的耗子比其他地區的兄弟們都小了好幾號,原因是發育不良。沒辦法,人窮耗子也貧苦,真是沒的可吃啊。但耗子是有骨氣的,一旦無法容忍便舉家遷移,此處不留耗子,另有留耗子的地方。可怪的是人比耗子要懶,他們不願意動窩,在山溝子裡一住就是幾輩子,還覺得挺光榮。
驢人鄉最大的特點就是名稱怪異,由於從小就聽慣了這三個字,老四海也沒覺出有什麼稀奇來,驢人好歹也是人,總比馬廠、狗窯之類的名字響亮些。
老四海從小就生得相貌堂堂,眉目頗有些氣派,美中不足的是他的手背上生了塊胎記,像個小葫蘆。同學們給他起了個外號——葫蘆娃。老四海根本不願意搭理他們,他這個葫蘆娃是胸懷大志的。
後來他考上了縣中學,同學都說:“聽說你們驢人鄉的人鳥大,是真的嗎?”老四海脫了褲子讓他們看,大家也把褲子脫了,個頭差不多。同學們大為失望,都說驢人鄉不過是徒有其名罷了,哪兒有驢一樣的人?老四海這才知道,驢人鄉原來是名聲在外的。
星期天回家時,老四海抓住老爹問:“縣裡的人都說咱驢人鄉的人鳥大,真大嗎?”
老爹說:“別聽他們胡說,都是編排咱們哩。”
老四海說:“那咱村為何叫驢人鄉?”
一聽這話,老爹竟悠然自得起來,恬著胸脯道:“娃兒問得對,連祖宗來歷都不曉得的人就不知道自己是從哪兒來的,也不會有什麼大出息。我告訴你,咱這個村絕不是一般的村子,咱們村啊是出過大人物的。”老四海又追問祖宗堆兒裡出過什麼大人物,老爹指著自己的鼻子說:“咱家人姓老,知道為啥姓老嗎?咱們的祖宗是嫪毐,所以咱們都姓老。”
當時老四海已經上中學了,多少知道些嫪毐的光輝事蹟。聽到這兒,不禁皺著眉道:“爹,咱祖宗保證是瞎說,嫪毐是個太監,太監是沒有鳥的。沒有鳥,哪兒來的咱們?而且我聽說他是個秦國人,秦國在陝西呢,離咱們這裡有好幾千裡地呢。”
老爹哈哈笑道:“你真是個死心眼,將來進了城,城裡人保證要罵你是土包子。嫪毐是個假太監,不是假太監的話,秦始皇他媽能那麼喜歡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