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 (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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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老頭兒,說:“和他差不多。”母親愣在那裡,在姜夕踩下油門兒加速的瞬間流下了眼淚,母親的那滴眼淚便在臉上爆裂開。
大概是心理預期太低,等真正見到喬意的時候,母親竟然有些驚喜。姜夕如今剪短了頭髮,乍一看和喬意像是兄弟。兩人都是身高腿長,窄窄的臉和細長的眼睛。區別在於喬意的臉型有種劍雕斧鑿的銳利,而姜夕臉型柔圓,像用畫筆漫不經心地一勾。
喬意是作家,姜夕是畫家。
喬意有過婚史,對見丈母孃的禮數與規則非常熟悉,帶了蟲草和翡翠吊墜,態度親熱卻又不卑不亢,誠懇得有所保留。然而,母親在飯桌上接受喬意敬酒的剎那,無法抑制地喜極而泣,這讓姜夕和喬意非常尷尬。
喬意吃完飯,又和母親喝了幾杯茶才告辭。母親在廚房洗碗,非常愉悅地高聲問客廳裡的姜夕:“喬老師明天還過不過來吃飯?”
姜夕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隨口說:“不來了。”
母親說:“你讓他過來吃嘛,過來吃。你要對他熱情一點兒。”
說了很多遍,姜夕終於不耐煩地關掉電視,道:“各人有各人的生活。”
母親從廚房裡出來,滿手都是泡泡,責備地說:“人家喬老師條件這麼優秀,你這樣怎麼留住人家?”
姜夕聽了暴怒起來:“我不需要留住誰。你不要像個老鴇一樣好不好?”
她腦海中出現的是舊時的高階妓院,一老一少兩個女人髮髻梳得光溜溜的,去繡那永遠繡不完的手帕,眼睛卻不自覺地往那門檻看,兩人低聲猜測著男人什麼時候會來。
母親被罵得落下淚,用手腕去擦,轉身回廚房繼續洗碗,提高音量說:“女人很慘的,人生就那麼幾年。”說完把水聲開得很大,拒絕再交流。
姜夕把電視開啟,想讓自己集中精力去看那部講亞馬孫河的紀錄片,眼圈卻不受控制地慢慢紅了。無論她取得怎樣的成績,在母親心中,她將永遠是那個乖僻且註定淒涼的女人。
怎麼說都說不通,一下子又回到了童年。
姜夕出生的城市有座銅礦,全城人的吃穿用住、生老病死就全都圍繞著這座礦。慢慢地,生活就變成了一座礦,黑暗、單調、深不見底。破敗的鍊銅廠,廠周圍的石頭光禿禿的,沒有一棵樹。破敗的浴室,浴室裡的老年人和中年人身上光禿禿的,沒有一根毛。
所有在這座城市出生的孩子都慢慢融進了環境中,隨著歲月流逝,逐漸變成二維平面,鑲嵌在客廳的牆壁上。
成長,對於姜夕來說,就是一場避免成為牆壁塗料的戰爭。
姜夕小學升初中那年的暑假,愛上了繪畫,並且成為方圓幾公里唯一有愛好的孩子。她每天從圖書館借來厚厚的畫冊。母親在灶臺忙活,姜夕就坐在塑膠小凳子上,將畫冊平攤在膝蓋上,童聲童氣地向母親介紹一幅幅名畫,還要小心畫冊不要濺上飛出的油滴。母親連背影都看得出敷衍來:“喏,喏,你讓開點兒。”
沒有人能看出她想用一點點色彩斑斕的碎片,拼湊出一個理想家庭的努力。
一家人吃魚,用筷子把魚戳得槍林彈雨,貪婪地把筷子頭放在嘴裡一嘬,沾滿唾液,繼續戳下去,從老到小,神情與動作一模一樣,彷彿詛咒。
姜夕從口袋裡掏出一小塊紙巾,平攤在面前的桌子上放剔出的魚骨。
母親看到了,用筷子指著姜夕,招呼全家人來看這個奇觀:“我們家養出個大小姐。”桌上所有人都大笑起來,母親笑得最大聲。
他們也沒有惡意,姜夕對自己這樣說道,可眼圈卻不受控制地熱了,內心兀自結了一層冰。
姜夕曾同時生活在兩種人生中。
一種是她為自己構建出的繪畫世界,用筆觸模擬出的日光變幻、豐腴潔白的女子被風吹起的金黃髮絲、藝術家們坎坷而榮耀的人生,“卡——拉——瓦——喬——”,她喜歡重複這幾個音節,彷彿是一個開啟陌生世界大門的咒語。
另一種人生,是真實的,沒有奇蹟的。她需要討好一切不願討好的人。
兩種人生的唯一接觸點,是她對於未來生活的幻想,黑暗退盡,冰雪消融,家人起立為她鼓掌。
可現實是,無論她在本市本省的繪畫比賽中得多少獎盃,她的家人都兢兢業業地保持著視若無睹的姿態。他們害怕自己的鼓勵會讓她把“畫畫”這個業餘時間搞的東西當作終生的事業。
直到姜夕考上了美術學院,離開家。兩個世界交匯的可能性終於徹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