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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死了。老老爺說:你知道這為啥?黑亮爹說:為啥?老老爺說:他們都沒用了麼。人要是活著沒用了,這世上就不留你了。
放在老老爺窯門口的糧食,老老爺是拿回了窯裡,他沒有埋怨也沒有說謝謝,就開始用捉來的蠍子泡酒。但他是沒酒的,村裡各家用瓶子或罐子把酒提來了,他放進去三隻或五隻蠍子。黑亮給我說,捉蠍子的技術只有老老爺掌握,已經十多年了。他都是捉蠍子給村人泡酒,這酒能治風溼,能敗火,能排體內各種毒素。
老老爺給黑家也泡了一罐子酒,黑亮不讓我喝,擔心喝了對胎兒不好。黑亮一走,我想,既然蠍子能排毒,那我身上就有毒,胎兒就是最大的毒,就試圖去喝。但我開啟了罐子,看見酒裡那麼多的蠍子,似乎像是活著,就害怕得不敢喝了。
此後的日子,老老爺越來越瘦,走路開始有些趔趄,我估摸他在那天捉蠍子時可能累壞了,或是滾坡真傷了筋骨,而他再沒說過,黑亮爹也沒再問過。他不大再外出,也不大待在窯裡。老是坐在葫蘆架下,太陽從東邊照過來了,他坐在葫蘆架西邊的陰涼裡,太陽斜到西邊了,他又坐在葫蘆架東邊的陰涼裡。村裡來了人和他說話,來的人說得多,他說得少,眼皮耷著,有時竟閉了只點頭。他們說著話,我也坐過去聽,後來就發現,我凡是坐在一旁聽的時候,他的眼皮就睜開了,話也顯得多,雖然不看我,但好像有些話是想讓我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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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對面的坡樑上在起雲,雲好像是坡梁背後長出了無數的白牡丹,花瓣還不停地往外綻放,開財、有喜、臘八幾個在礆畔上原本和老老爺說蠍子泡酒的事,那雲就綻放得堆滿了坡梁,突然一齊向北邊飄來,如潮頭騰湧,很快便到了村子上空。黑亮在喊:胡蝶胡蝶,快出來看稀罕景兒!我坐在了窯門檻上,那雲已飄過崖頭,都似乎能聽見呼呼聲。有喜說:老老爺,咋能過這多的雲,這天象是啥意思嗎?老老爺說:沒啥意思,地呼氣哩。有喜說:雲是地撥出的氣?老老爺說:地撥出的氣是雲,也是飛禽走獸樹木花草,也是人。有喜說:人是從娘肚子生的,咋就是氣?氣是從哪兒來的?老老爺說:咱村的墳地裡西邊的白茅樑上,咱村裡人都是從那裡來的,人一死也就是地把氣又收回去了,從哪兒出來的從哪兒回去,墳就是氣眼。黑亮爹在補他的白褂子,補丁雖然也是白布,但補丁的白和褂子的白還不是一樣的白,他說:從氣眼裡出來是生,從氣眼裡又進去是死,那村裡的老婆、媳婦都是嫁過來的,並不在村裡出生,死了卻都埋在白茅樑上。開財說:是呀,我那侄子在福建打工死了就埋在了福建。老老爺說:在外地出生的是本來咱這兒的氣飄去了外地,咱這兒的人能埋在外地了是外地的氣飄到咱這兒,最後還得回外地去麼。
我就想:我是一股什麼氣呢?我這氣又來自哪裡,是老家那有山有水有稻有魚的地方,是有著鋼筋水泥高樓的車水馬龍的那個城市,是這個連綿不絕的黃土高原上的苦寒的村子?這怎麼說得清呢?!我若在這裡,死在這裡,我就是這兒的氣被飄出去了又該回來的?我若逃走,我就是老家的城市的或別的地方的氣?我煩躁起來,脫了一隻鞋打那個長著帽疙瘩的母雞,母雞一直在地上啄著吃,還用爪子不斷地在寫“個”字。帽疙瘩母雞捱了打,嘎嘎地叫著跑,他們都朝我看,有喜和開財還疑惑地說:咹?咹?!我沒有理他們,呵,呵呵,我堅決不是這裡的氣,我是來自老家的,來自城市的,我之所以到這裡是氣飄了來的,偶爾飄來的,如同走路,花粉落在肩上,如同蒲公英散開了落在頭髮裡,如同毛毛草籽有箭頭一樣的莢粘在走過的褲管上,如同雪花和雨點,如同風,如同月光。或許,或許,那東井星照了我,迷惑我來的,但我絕不是出自這裡的氣,我肯定要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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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下了幾天雨,平日村子裡的路上塵土有四指厚,踩下去腳面就沒有了,水一泡卻全黏成了膠,誰只要出門,鞋上都是帶兩坨子泥,回到礆畔了,就把腳往能蹭的地方蹭,石頭上,白皮松樹根上,磨盤基和井臺沿,都蹭的是泥。礆畔上骯髒就骯髒吧,可氣的是堆在廁所邊的苞谷稈垛是溼的,豆稈垛也是溼的,一日三頓,黑亮爹做飯就難場了,溼溼柴禾半天起不了焰,黑煙黃煙地從窯門裡往出冒,像是在礆畔上流水,煙水不往低處流,後來就沿著門窗的崖壁往上爬,爬到崖頭了,空中便一團灰白。
猴子額顱上纏上了一塊破布,哭聲拉長著喊老老爺,腳上兩坨泥疙瘩使他不能弄髒老老爺的窯,或者是老老爺壓根沒允許他進窯,就鑽在葫蘆架下,給老老爺說委屈。他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