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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問:“弘暉和弘曆,誰好?”。
阿蓴決然說:“弘暉。”。
遠處的宮殿裡,蠟炬紅搖,近處的花園裡,寶香沁透。我坐在黑暗中,看著波紋一樣漾開的景象,聽著因為時空遙遠總顯得空洞的聲音,撐著額頭久久無法回神。
人說小悲可言,大悲無聲。
一直想保護的人,你突然發現,其實是她在保護你。那一刻感到的哀痛自責,簡直難以用言語描繪。
我在殿中直坐到半夜才走出去,腦中一遍遍回放的,是我見過阿蓴的一幕幕。我想起方才我愕然地追問她:“怎麼會有這種事?你為何不早些告訴我,我也可及時設法——”
阿蓴始終背對著我,這時候緩慢地搖了搖頭,掀開簾子走進去了。
我急得要死,一時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去挽回大勢——而唯一能告訴我真相的人,竟然閉上內室的門就不再出來!。
我拿著湘水境到正大光明殿去回溯時間,反覆檢視雍正十年的每一個片段,但是一無所獲。後來想起來雍正十年時我見過的阿蓴最失態的一幕,便是我剛從西北迴來時見她當眾哭泣。
因為心裡總不快活的緣故,她也是時常哭泣的;也有以哭邀寵,以笑獲恩的時候。但事實上,我極少看見她在公眾場合毫不掩飾地流淚。
喜氣露在臉上,眼淚咽在肚裡,這是宮廷的生存哲學。傷痛悲酸都藏在心裡,矜持禮貌、體面待人,這是大家閨秀的教養。
雍正十年的夏天,我在綠蔭下痴痴等候阿蓴的時候,她在養心殿中遭遇了什麼?
在阿蓴迴避內室,焚香靜坐的時候,我心中也不是沒有埋怨的——。
姑娘,都這時候了,就不要玩什麼行為藝術了,什麼事情我不能為你解決?你信我一刻又會怎樣!。
然而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她的苦衷。
陛下讓她殉葬,可能有自己的私心,但歸根結底,導致這個下場的直接原因,還是她在爭儲事件中牽涉得太深,陛下難以放心她。以阿蓴的聰明,或者說,以任何一個寵妃的聰明,都應當自覺避嫌,不在這樣敏感的問題上插手太過,免得泥足深陷,賠進去了自己。
她本來可以富足一世、榮華一世。命運其實是眷顧她的,什麼都不用做,尊榮在前方等著她。
我想她是有信仰的人。
總有某些東西,可以讓人不惜一切,而有些人對自己的人生定義得特別清晰,平時也為富貴身陷紅塵,但當命定的那一刻到來的時候,他們就如同戰士一樣獻上生命,獻上一切。
這樣的人,就算人生自始自終都是自己一個人,也是精彩的。
凡夫如我,追求著大道,其實不過渾噩。
我突然明白,為什麼會對阿蓴一見鍾情,也許是我的道心在指引著我,找到這樣一個在紅塵中也不因詩情廢道心的女子。
我想起在我洞府大門左右提上的兩句短詩。
“洞陰泠泠。風佩清清。仙居永劫。花木長榮。”。
永劫。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命運賜予我的愛情,只怕本來不是好意,它讓我脫離原本淨水無瀾的心境,陷入永恆的劫數。我的心受摧折,我的人受奔波,我的大道受質疑。
怪不得人家說情劫。情劫當真萬劫不復。
我永遠也做不回那個尊貴顯赫、不事名利的宗子;我也永遠做不回那個老老實實跪在師父面前清心求道的弘暉。這就是情劫的力量,這就是永劫的力量,它讓你心甘情願沉淪,它讓你身處風塵還自以為喜。
看破了這個命運的陷阱,我也並沒有大夢初醒,反而是微微苦笑起來。
早已經把阿蓴的字刻入了心中。如果這是劫數,我寧願永不恢復,我寧願永不清醒。
道之一字,我已背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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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明白,為什麼阿蓴始終不肯把這件事情明明白白地告訴我。若是我知道了全部的真相,那麼我對她的一切付出,就不再視單純的、熱切的戀慕。
我和她之間,背上了恩也背上了義。
設想如果她在遺書中寫明“我將不久人世,請你念在我曾為你的儲位不惜殞身的份上,照顧我的朋友家人”。
設想她今日對我說“我是為了你而死的,不過這並不怪你,你也無需自責”。
不,這都不是阿蓴。
她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