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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廳領導近水樓臺,背後給你扎一針,順手得很。
早幾年,有一次魏海烽去省裡開會,他打電話的時候,司機班說有車,可等他坐了電梯下去,司機班說車已經讓趙通達要走了。魏海烽勃然大怒,也是年輕氣盛,攏不住火,跟司機班吵了起來。事情鬧到副廳長許明亮那裡,許明亮輕描淡寫地說,派車要根據工作需要,而不是根據先來後到,工作有輕重緩急嘛。一句話,魏海烽就成了“輕”“緩”,而趙通達則成了“重”“急”。
後來趙通達為車的事兒專門來跟魏海烽解釋過。趙通達說他要知道那車魏海烽已經要了,他說什麼也不會上車就走,他當時到司機班要車,司機班說車就在院裡停著呢,他連想都沒想開車門就上去了。趙通達一真誠,魏海烽就啞了。他還能說什麼?說什麼都沒意思。人家本來是又“重”又“急”,結果還跟你這個既“輕”且“緩”的人解釋,人家那肚量,人家那姿態,魏海烽要是再掰扯就太沒勁了。但他還是生氣。如果這事兒換過來,那車本來是等趙通達的,他魏海烽是後來的,司機班可能這麼不負責任地讓魏海烽上車嗎?不可能。他們有眉眼高低著呢。說到底,是魏海烽混得不好,既不善於跟領導肝膽相照,也不善於跟群眾打成一片,上下都沒人,當然吃不開。
魏海烽脫了外套,換了拖鞋,他想先去洗個澡,然後靠在沙發上看看報紙,但他知道,他只能這麼想想,不能真這麼做。結了婚,就不能只顧自己了。他如果不迅速出現在廚房,陶愛華馬上就會大聲嚷嚷出來:“我也上了一天班,我不累啊?我還剛把一死屍送到了太平間呢!”
陶愛華並不是不講理,在她眼裡,她的工作,就辛苦程度上來說,要比魏海烽的強許多倍。魏海烽住在單位的房子裡,只要步行十分鐘就可以到辦公室,上班的主要姿勢是坐著,接接電話開開會,讀讀檔案聽傳達。但陶愛華就不一樣,她騎腳踏車上下班,每天扔在路上的時間差不多一個小時,在醫院一分鐘也不得閒,這個要水,那個排尿,這事兒那事兒,忙得團團亂轉,稍微一個不小心,怠慢了病人,遇到犯渾的家屬,直接大嘴巴招呼。醫院裡,護士捱打的事兒可不是傳說。
魏海烽站在廚房門口,看陶愛華下麵條,這是他的義務。他可以不動手,但不能不在場;可是光在場不說話,陶愛華也是不會滿意的。上一天班,衝鋒陷陣似的,回到家,還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你再要求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可能嗎?陶愛華說話,就是一臺電腦,老這麼使,也得宕機。現在陶愛華是因為待機時間過長而黑了屏,並不是真的宕機。如果真宕機,更麻煩。
魏海烽調整心態,趁陶愛華回身的時候,給了她一個正大光明的笑容,並及時追上一句:“雅琴怎麼樣了?”
雅琴就是趙通達的愛人,姓宋,跟魏海烽也算校友,在學校的時候沒說過幾句話,後來嫁了趙通達,就更沒什麼話說。現在癌症晚期,住在陶愛華他們科,用陶愛華的話說,死馬當活馬醫,沒幾天了。魏海烽本來也就是隨便找一話茬跟陶愛華搭訕,哪裡想到,這話不問還好,一問,陶愛華瞬間“系統啟用”,臉上不“黑屏”了,可嘴又開始叨嘮,像一隻漏水的馬桶,滴嗒嗒,滴嗒嗒,說過來說過去,就是那麼幾句,魏海烽忍住煩,耐著性子往下聽。一邊聽還一邊想起許明亮的一句名言——領導講話就像老婆講話,你就是不愛聽,不想聽,聽煩了,你也不能表現出來。魏海烽這時想,領導講話,你不專心,最多是升不上官,但老婆講話,你不耐煩,那你就別想過了。
關於“雅琴住院”這一專題,陶愛華已經來來回回說了七八個回合,正敘、倒敘、插敘,意識流,蒙太奇,閃回,經典回放,反反覆覆顛來倒去,每一回合的結束語都是:“你們的趙通達,簡直當官當得沒人味,老婆都病成這樣,他該忙什麼還忙什麼。說工作忙,誰工作不忙?”然後,在這句話之後,立刻從頭開始,再說一遍,每一遍都補充一點上一遍沒有的內容,但大多數章節段落是完全重複的。
陶愛華越說越氣,魏海烽本來心裡是想勸陶愛華別為別人家的事兒生氣,可話一說出口,就像在為趙通達辯護:“通達肯定也是身不由己。”
陶愛華“嗤”的一聲,笑了。“什麼叫身不由己?純屬官迷心竅。我在電視上都看見了,他跟著你們許廳去考察梅海大橋,就站在許明亮後面。我就不信,憑他跟許明亮的交情,他要說老婆病了,許明亮能逼著他上電視?你們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魏海烽不做聲了。他看出來陶愛華的一腔怒火不是沒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