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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紀廷輪休,這個時間止安一般都在老師那邊,他回到住處,開門進去,就聞到了熟悉的松節油氣息,止安居然在家,極熱的天,她鬆鬆地套了一件他的T恤熟睡在床上。
床邊支起的畫夾上是一張完成了一半的人物油畫,他看了看,是他沒有見過的一箇中年男子畫像,眉眼都還只有個輪廓,畫夾邊是散亂的畫具,可以想象,她一定是畫到了一半,不知什麼原因停了下來,索性夢周公去了。
第十六章幸福的長度(2)
紀廷小心地收好鑰匙坐到床沿,她的額頭有微微的汗溼,幾根髮絲黏在閉著的眉眼處,隨著她的呼吸輕顫。他伸出手輕輕拈開那髮絲,然後靜靜看著她,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起了幼年的時候,也是這樣燠熱的季節,他那大學裡教古代漢語的媽媽讓他在書房裡捧著本《宋詞精選》一字一句地背誦。他喜愛韋莊的詞,雖有許多地方都不甚解,但覺上口溫婉清麗,媽媽卻說:“韋莊的詞雖情致纏綿,終歸失之靡豔,且結尾每有決絕之語,男孩子喜歡他的詞,終歸不是有福的樣子,不如多念念辛稼軒‘醉裡挑燈看劍’,男兒當是如此。”可他偏偏就是愛著那點小小的決絕。印象最深的是韋莊的一首《女冠子》,“昨夜夜半,枕上分明夢見,語多時。依舊桃花面,頻低柳葉眉。半羞還半喜,欲去又依依。覺來知是夢,不勝悲。”不知道為什麼,末了那句“覺來知是夢,不勝悲”,讓他的心驟然地一緊,通篇的溫柔纏綿,只為了這最後點睛一句,頓時不勝悽清。
睡著的止安像是感覺到他沒來由的一震,動了動身子,睜開了眼睛,看見他怔怔看著自己,不由得笑了,“你傻呀,看我幹嘛?”
紀廷也笑,抓住她擱在一邊的手,說道:“我剛才回來,看見你睡了,就想,如果每天下班後能這樣看著你,真好。不過我真怕……”
“怕什麼?你這傻瓜。”她翻身坐了起來,懶懶地笑著看他。
“怕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是一個註定了的長度,現在每天都能見到你,太過於幸福,會不會把一輩子的長度全部揮霍完了?”
止安失笑,又裝作正色地問:“那你是想要把這些時間平攤到每天一點點,還是積蓄在一起一次用完。”
他想了想,“我希望把它無止境地拉長。”
止安搖頭下床,“人可不能太貪心。”
“那你呢?”他跟著她走到畫夾前,看著她拾起畫具,固執地問。
“我啊?”止安做思考狀,然後笑道,“我才沒有你那麼傻,又不是擠牙膏,擠一點就少一點。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你怕用完的話,那現在就用節省一些,你跟著我幹嘛?”
“我看你畫什麼。”他也覺得自己有點傻,忙岔開話題。
“幫有錢又自戀的人畫自畫像呀。”她低頭調色。有時候她也會從老師那接一些指定的創作,權當練筆,也可以增加收入。
“不需要對方坐在你面前嗎?”紀廷看著畫問道。
“有時需要,不過也有突發奇想,比如這位,說照著人來畫還不如去拍半身像,就是要來點抽象的、特別的、神似形非的,哈哈,有點意思。我也真不喜歡對著模畫畫,尤其是專業的人體模特,脫了就往那一坐,怪僵硬的,還不如看石膏像,偏要價高得很,輕易找不到。”止安說。
紀廷看著她手上的動作,隨口說道:“我也可以給你做模特呀,你也畫畫我。”
止安怪異地看了他一眼,忍住笑道:“人體模特可都是要獻身藝術,能脫的都脫,你行嗎?”
他果然臉紅,不再出聲,她也就不再理會他,過了很久,她都快忘了剛才說的話,他才悶悶地說了一句,“要是你一個人畫的話,其實也不是不行。”
止安愣了半秒,開始彎腰大笑。
夏日的黃昏,天氣說變就變,幾聲驚雷過後,窗外的天空暗了下來,空氣異常的凝滯沉悶,一場大雨就要來臨。止安開了燈,封閉的空間裡,畫畫的人和被畫的人都覺得熱。
“你老看著我幹嘛?有你這樣的模特兒嗎?”她嘖了一聲,表示了她的不滿。紀廷笑笑,她從小就是這樣,越是想專注而沒法專注的時候,就會莫名地煩躁。
她依舊穿著他的白色套頭T恤,他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還是寬大了不少,鬆鬆地蓋過了臀,卻還沒到膝蓋,她站在畫架的背後,支起的畫架遮蓋住她的脖子以下的大部分身子,只餘一雙腿,光潔而筆直。
他不禁有幾分出神,不期然聽見止安將筆往調色盤上一擱,半是不耐半是賭氣,“不行了,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