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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天終於想出了辦法,將燈籠放在腳底下,不過躬身接茶杯的時候又險些踹翻了——總之,丫鬟在他面前暗笑得快要斷氣。其實他一點都不想喝這杯茶,這讓他沒法馬上逃離這裡,低著頭盯了茶盅半晌,突然發現丫鬟已沒了蹤影,不知被差遣到哪裡去了——蕙姨娘垂首凝神的時候,鵝蛋臉上泛著一層難以形容的光芒,嘴角是微微翹起的,他看得痴了過去。“蕙姨娘查賬目,用不著算盤麼?”然後他被自己嚇了一跳,才發現居然把心裡想的這話說了出來。
蕙姨娘抬起眼睛,眼神略微驚訝:“你倒還真是個聰明孩子。”見他又困惑地紅了臉,便笑道,“可你不懂,算盤只能核對出來哪裡算差了,這不用我操心,咱們府裡有的是人能保準在數目上不出岔子。我只消看看每筆來龍去脈清不清楚,有哪項的開銷名頭看上去不合道理——數目錯了事小,看不見哪裡的數目撒了謊才是至為要緊的。”
他似懂非懂地點頭,直到多年以後,才恍然大悟。
他打算退出去的那個瞬間,蕙姨娘輕柔地開口道:“侯武,再問你句話。夫人去了這些時日,下人中可有人傳過我會扶正的話?”他大驚失色,著急忙慌地跪下:“蕙姨娘我……我,實在不知道。”
蕙姨娘無奈地托起了腮:“如此說來,便是有了。你若是再聽見有人嚼舌頭,替我告訴那些人——我一個罪臣之女,能遇上老爺來咱們府裡已是上輩子的造化,別的我不會多想,尤其告訴那幾個成天在夫人跟前獻媚的——安生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就比什麼都強。背後的小動作都省省吧,我見不得那些。”
他用力地答應著,心裡模糊地知道,也許這便是他一直等候著的那個機會。夫人既然已經去了,夫人的那杯茶便也涼了。這大宅中的“正經主子”就成了蕙姨娘,不管是什麼人再來做“夫人”。無論一直庇護他的管家夫妻在想什麼,對他來說,便是到了換個碼頭的時候。
蕙姨娘總有辦法的,有辦法把他帶到這個宅子裡最隱秘,也最要害的地方,讓他終究能夠接近那個傳說中瘋得莫名其妙的老夫人。他不急,他甚至是貪婪地享受著唐家大宅裡的少年時光,他是天底下最有耐心的復仇者——因為他真的做得到在大多數時候,放下自己的恨意。
真正讓他開始焦躁的,是老爺的死。老夫人已經瘋了,老爺再一死——他什麼也沒有做,就莫名其妙地見證了天意。老爺出殯那日他在隊伍裡用力地撒著漫天紙錢,他的右手和半個身子有節奏地,張揚地在曠野的天空下舒展並裂開。他知道那是因為憤怒——還有誰能比他更失敗呢?他的仇家再也沒機會知道他的存在。他悲哀地覺得自己心裡那把利劍早已沒了光澤,再這樣下去,他慢慢地會說服自己相信賬房先生是真的罪有應得。他不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第四章
對謝舜琿來說,萬曆十八年是個不尋常的年份。
過年的時候,徽州知府邀他跟十幾個鄉紳來府裡吃酒,觥籌交錯之際,大家少不得互相耳語幾句從京城傳來的資訊:皇帝已經有一段日子沒上朝了,說是身體不好朝政都是靠著傳口諭維持的,據說大年初一還曉諭內閣說自己連站起來都困難;聽說最近京城裡波斯來的胡姬緊俏了起來,沒錯就是當年戚將軍獻給張居正的那種波斯美女,如今京城的達官顯貴們的宴席上,若有一個波斯胡姬跳舞,才是真正的排場……知府大人請完了,大家自然都得還席,他們都還等著謝舜琿做東的席上請什麼人來什麼唱曲兒——謝舜琿在這上頭的品味是有口皆碑的,聽說知府喜歡喝他帶來的那種北方的柿子酒,他即刻叫人又抬了幾壇送去……他原以為就會這樣過完整個正月,可是上元節後,他就被蕙孃的一封信召到了唐家大宅——他也未料到,就這樣住了一百天,離開的時候,已近初夏。這一百天過得委實熱鬧,原本以為只是給一個十幾歲的公子當幾天先生,結果為學生的父親選了棺材,寫過訃文,發過喪送了葬,還幫忙想法子救了遺孀一命。然後託熱孝的福,趕上學生敲鑼打鼓地拜了天地。像在臺底下聽戲,幾盞茶的工夫,自己毫髮無損地看完了旁人的半生。
不過對謝舜琿來講,生活裡越是有這樣意外的狀況發生,他便越覺得腋下生風如魚得水。返家的路上,打馬經過的一路風光雖說怡人,可到底,他還是有點落寞。唐家派來護送他的小廝被他甩在了後面,一疊聲地喚他:“謝先生不急的,時候還早——”若不是這小廝的馬背上馱著一整套他剛剛託朋友弄來的新書,六卷本的《李氏焚書》,他才懶得慢下來等。也罷,回家也沒有那麼難熬,在湯先生到訪之前,手邊還有李贄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