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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的是蕙姨娘,她出身不一般,人也見過世面,你見了便知道是個厲害角色。這個宅子裡上上下下,最不缺那些見風使舵的人,一窩蜂似的去巴結她。你呢,既然是新來的,她吩咐你做什麼你沒有不做的道理,畢竟當的就是這份差——可是你也得認清楚,誰才是這個家裡的正經主子,你看上去規規矩矩的一個孩子,若是跟著那些沒臉的輕狂貨色學,不把夫人要你做的事情放在眼裡,我頭一個不答應,叫我當家的吊起來抽一頓再攆你出去,可不是嚇唬你。”侯武也笑道:“管家媽媽儘管放心,我初來乍到,管他什麼夫人什麼姨娘,都不是我做奴才的該問的事情,我一切聽著管家媽媽的吩咐。你叫我往東我便不敢往西,你叫我侍奉誰我便侍奉誰,你認哪個作正經主子,我便為哪個效力。”管家娘子這下喜不自勝,拍了一下侯武的肩膀:“好猴兒崽子,倒真沒錯看你。”
送他離家的時候,他娘把家裡唯一一樣值錢的東西塞給他:一個赤金的小掛件兒,約有半錠銀子那麼大,做成一個鯉魚的形狀,鯉魚的眼睛還是兩顆細小的紅寶石。他娘讓他把這小鯉魚揣在懷裡,囑咐他:“自己學機靈一點,主子家裡誰是管事的,便塞給誰,也好尋個靠山,別像你爹那樣——只懂得賣力幹活兒,糊里糊塗地被人暗算了也不知道。”
他原本覺得,這個小鯉魚該趁沒人的時候送給蕙姨娘。可是這件事會不會太難辦了些——蕙姨娘可是個活在傳說裡的人物。不過當他跨進那扇門的時候,反倒略略一怔:蕙姨娘是個好看的女人不假,可是,遠遠不是眾人嘴裡那種沉魚落雁的狐狸精。通身的打扮倒是比夫人還樸素些。說話也乾脆利落,沒有那麼多過場,只微微點個頭,對侯武道:“知道了,下去吧,管家要你幹什麼,就好生跟著學學。會不會騎馬?”但是還沒等侯武回答,便回過頭去跟身旁的人安排起下一件事情。
從賬房旁邊的議事房裡出來,侯武咬了咬牙,把在手心裡攥了多時的小鯉魚拿出來,塞到管家娘子手心裡:“管家媽媽若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了。我家裡就剩下這麼一樣好東西,我娘給我帶了出來。他日我若是出息了,定會好生地孝順管家媽媽。”管家娘子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長長地嘆了一聲:“猴兒崽子,人太伶俐了,也不是什麼好事,我勸你仔細點。”
一晃,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
那幾年,眾人都興奮地期待著,夫人究竟什麼時候會按捺不住,開始清算蕙姨娘。只是隨著老夫人的瘋病越來越嚴重,蕙姨娘的權力便越來越大。眾人已經習慣了她來管事情,而且,有目共睹,在蕙姨娘手底下,大小事情也都統籌得有聲有色,她又有很多讓收支更為合理的法子。這下眾人的興趣又變了,等著看蕙姨娘什麼時候開始氣焰囂張地壓過夫人——結局自然是掃興,幾年過去,日子平淡如水,他們期待的事情全都未能發生。夫人自然不會跟蕙姨娘情同姐妹,但是表面上的和善總是不會錯的;況且蕙姨娘面對夫人的時候總是知道分寸,二人當著老爺的面,說說笑笑的時候也是有的。一個宅子的屋簷底下居然聚齊了懂事的人,真是不能不讓人覺得沮喪。管家娘子也在人後慨嘆:“到底不能不服,蕙姨娘真是好有胸襟。”似乎完全忘了幾年前她還聲色俱厲地警示侯武,別忘了誰才是正經主子。
總之,的確沒人記得那個跳了井的賬房先生。即使是下人們乘涼閒聊的時候,都鮮少有人提起——那個老爺剛剛卸任回府,就被冰冷井水泡得腫脹慘白的賬房先生。想起來,還真覺得有點慘然,不過,都忘了也好。
人們都還挺喜歡侯武這個孩子,雖說不愛說話,不大合群,可是真的遇上需要他說話的時候,嘴巴也甜得恰到好處。上點年紀的婆子們都喜歡他,又聽說了他家裡沒爹並且母親再嫁,更是連連嘆息,都想對這苦命的孩子好一點兒。見他在眾人里人緣不錯,管家娘子便也知趣,不會刻意地做出提攜他的樣子來,只不過在沒人的時候,暗暗指點他一些府裡的人情冷暖,尤其是這些冷暖背後的紋路和道理。
無論如何,他對管家娘子的感激,倒是出自真心。
他知道,他在等待一個機會。至於那機會究竟是什麼,暫時也不清楚。
也許,他至少需要長大,到那時候,便不再是一個給人牽馬跑腿送信打雜的小廝;到那時候,也許他能有機會接近一下那間總是讓他覺得幽然並陰冷的賬房,翻看那堆混雜著黴味和墨香的賬簿——看看賬簿裡是不是真的記錄著賬房先生的陰謀和遮掩——他並不相信這樣的痕跡存在,這樣便能確信,賬房先生並不是瞞不過去虧空才悄然投井。其實賬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