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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然是不便出席,這些事向來都是蕙娘代表家裡周旋,不過,她要蕙娘帶上了小如。她要小如替她看看《繡玉閣》的結局,雖說謝舜琿已經給她講過,但她依舊不甘心。這些日子,她總會靜靜地,莊重地用力想一想:如今,我有了一齣戲。隨後,心裡便是一暖,臉上不由自主地嫣然一笑。
文繡自斷手臂之後,她貞烈的名聲便也傳了出去,終於,戰場上朝廷的軍隊凱旋而歸,論功行賞的時候,皇帝發現那個名叫上官玉的陣亡將領,原來還有個如此有氣節的賢妻。文繡就這樣被封了誥命,公婆的嘴臉也又變了,要把她接回深宅大院裡,可是文繡不肯。她守著這繡玉閣,從春天,直到又一個隆冬。隆冬第三次來臨,整齣戲也到了最後一折。風雪之夜,門外有人敲門,小丫鬟稟報說,又是一個貧病交加的過路男子。文繡說不便接待,隔著薄薄的門板,來人卻又百般哀求。文繡還是把門開啟了,於是便看見上官玉站在漫天大雪裡。悲喜交加,纏綿繾綣,上官玉告訴妻子:他其實是鬼。文繡說,她知道的。這出戏就這樣迎來了結尾,他們終於重逢。
令秧喜歡這故事。
她也去溦姐兒的房裡看她——其實,眾人說她不疼溦姐兒,這真的讓她覺得冤屈。她坐到溦姐兒床邊,身邊伺候著的丫鬟立刻就不知手腳該放在哪裡。她凝視著她蒼白的女兒,她知道這孩子若不是因為病中的憔悴,其實已出落得非常秀麗。模樣長得像令秧,不過流溢在每個表情之間的那種冷冰冰的媚態,卻又像極了川哥兒。好在眾人只道是兄妹相像,並沒有疑到別的事情上頭。她伸出手去,想握住溦姐兒落在被面上的手,卻被溦姐兒一皺眉頭,就躲開了。這沒心沒肺的孩子,不知道她只剩下了這一隻手麼。她辛酸地笑笑:“我知道你心裡怨我。”溦姐兒不肯睜開眼睛:“夫人這是說到哪裡去了。外頭涼,夫人還是回吧,別累著了自己。”那一瞬間,她想告訴這孩子,生她的時候,自己經歷過怎樣的疼痛,恐懼,還有九死一生……可是轉念一想,又有什麼好說,溦姐兒總歸得從她身子裡出來,不管受多少苦,只怪她自己身子不好,溦姐兒又不欠她的。所以她只是說:“你還小,你不懂得,謝先生家裡是最好的去處。你夫君不在了,可是沒人會虧待你,謝家是天底下最寬容的人家兒——你從別的房裡過繼一個孩子管你叫娘,女人會受的那些苦你就都不用受了,有的話我不能說得太深,過些年你自己就會明白。”
只是“過些年”畢竟是件太遙遠的事情,所以溦姐兒靜靜地轉過了身子,整個人縮排了被子裡。
遠方倒是傳來了好訊息,這一年來,湯先生改寫過的《繡玉閣》果然演到了不少達官貴人的宅邸。因此,當南直隸總督進京的時候,也少不得興致勃勃地在看戲的時候跟同席的官員們說起,這出戏原本脫胎於一個真正的節婦的故事,且這節婦偏偏出自他治下的徽州府。據說,這故事已經講到了禮部尚書那裡——據說而已,可是這“據說”已經足夠讓令秧興奮了很久。這種懷揣著期盼的日子,過起來,即便是一如既往地安靜,也不是死水一潭,感覺總是粼粼地顫動著,跟陽光一唱一和。
就算是還剩下近二十年的日子要等,似乎也不是多難的事情,想起老爺剛走的時候,那個度日如年的十六歲的自己——她愉快地長嘆一聲:你呀,還太年輕。其實此刻的她也並未沉著到哪裡去,隔一陣子就會問謝舜琿一句:“依先生看,我真能早一些拿到牌坊?”謝舜琿每次的回答都是一樣的:“說不準,不過我看可以。”往往,隔上一會兒再追加一句。“只要川少爺能早一些考中進士,夫人出頭的日子便更近些。”然後他們二人便相視一笑,好像川少爺連著兩次會試落第都成了有趣的事情。
可是謝先生已經有一陣子沒有音訊了。就連令秧都聽說了,這一陣子,州府那邊很亂。幾日前川少爺從書院裡回家,講起來都興奮得很——說駐紮在徽州負責收礦鹽稅的太監實在過分,幾年來已經累積了民怨無數——眼下終於有人領著頭兒包圍了那閹人的稅監府,書院裡的這群讀書人也跟著蠢蠢欲動,事實上,人群聚集之初,那篇被廣為傳閱的討伐閹人的檄文便是出自川少爺他們的東陽書院——至於具體是誰的手筆,自然沒人肯承認的。
一般來說,令秧把她不能理解的事情,都稱為“男人的事情”。心裡這麼想的時候通常微微地蹙一下眉頭,也就把那團費解的糨糊放下了。雖說宦官怎麼說也算不得是“男人”,只是這些牽扯到了朝廷和文人和百姓的糾葛,那就必然是男人的事情了。也是因為歙縣那邊太亂了,謝先生多半足不出戶,因此,沒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