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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來什麼,又回到那艘偷渡船昏暗的艙裡了。
空氣混濁,體味、屎尿味、嘔吐的酸味和餿黴味在封閉的空間裡混合、發酵。艙板上、角落裡,橫七豎八的人,蓬頭垢面、奄奄一息,黑暗裡分不清男人女人,災難面前,沒有性別。
他看到小時候的自己,撐著柴一樣的細胳膊,趴起身問旁邊的父親:“為什麼要離開家啊?”
事前一點端倪都沒有,他是被父親直接從小學課堂接走上的船,書包裡還有課本,語文、算術、思想品德。
父親沒有回答,也從來沒有回答。
他至今都沒搞明白:很多人遠離家鄉,就好像在遠方能找到清晰的生活和方向,其實只是換一個地方迷茫。
船身左右側晃,航程長的似乎永無盡頭。
衛來睜開眼睛。
一時間有點恍惚,耳側有極輕微的沙沙聲,手臂一撐想坐起來,忽然聽到岑今說話。
“別動。”
她不知什麼時候醒的,盤腿坐在對面的鋪上,低著頭正在畫畫。
拿他當模特?
衛來覺得配合一下未嘗不可,因為昨晚的事,他對她生出不少好感。
他保持剛醒時的姿勢,同時發覺自己的睡姿並不那麼雅觀:一隻胳膊墊在腦後,頭歪著,一條腿搭到床下,另一條伸在床外。
他努力找安慰:也許這樣會顯得身材很好,人很長。
沒當過畫畫的模特,要一直保持這樣的姿勢嗎?多久?至少半個小時吧,要麼聊點什麼?就這麼不吭聲很悶啊。
額頭上、小腿肚、耳朵後、胸部,開始莫名其妙發癢。
不過這個角度方便看岑今,她沒有表情,鉛筆的頂端高過紙的邊,沙沙移動,脖頸上掠著微光。
她還帶同一條項鍊。
這項鍊應該有特殊意義,誰送她的?姜珉?
衛來皺起眉頭:她不帶感情地去聽姜珉的講座、在他的襯衫上燒洞,還說是在“了斷”。
他忍不住。
“可以問你個私人問題嗎?”
“問。”
“你和姜珉,是什麼樣的感情?”
她晃動著的筆端不易察覺地停了一下,然後一切如常:“普通的男女感情。”
“普通的……是什麼樣的?”
“沒災沒禍就和氣相處,大難臨頭就各自飛。”
哦。
衛來腦海裡浮現廣袤的一大片林子,無數的鳥,撲稜著翅膀,飛的天南地北雜亂無章。
很合理,這時代男人女人都躁動,沒有大難臨頭都懷揣一顆各自分飛的心。
“他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嗎?”
否則你背叛在先,哪來的臉去燒人家的衣服?
“也沒什麼……他多嘴,說了我不愛聽的話。”
衛來很遺憾,分手後還絮叨個不停並不犯法,但也稱不上美德:“他到處宣揚你……背叛他?”
“也沒有。婚禮的時候,他說,經歷了前度給的劫難,感謝上帝沒讓他為了錯的人死掉。”
她抬起眼皮,目光從畫紙鋒利的邊緣上漫過來,一字一頓:“他說我是‘劫難’。”
你本來就是他劫難啊。
人一讀書人,經歷過的最大坎坷可能就是沒拿到全獎獎學金,為了你的背叛吞藥自殺,差點送上一條命,再也不能保護地球……不對,保護人類。
你還不準人家說你是他劫難?
衛來忍住了,沒有為姜珉分辯。很顯然,岑今可以去救黑船上素不相識的人,也可以心胸狹窄——他怕哪天自己的衣服也被她燒兩個洞。
墊在腦後的胳膊開始發麻,衛來不耐煩:“畫好了嗎?”
她收尾,籤日期:“畫著玩的,不打算留,要看嗎?”
畫紙遞過來,衛來目光落到紙面的剎那,整個人噌地坐了起來。
鉛筆、素描風,幾隻憨態可掬的小豬,一頭領跑,另幾頭跟隨。
衛來捏著紙邊,這要是鋁製啤酒罐,老早捏癟了。
媽的,不是畫我嗎?
他忍住了沒問,因為大致能預計她的回答:我只是讓你別動,沒說畫你啊。
於是他儘量剋制而友好地笑了一下:“怎麼會想到畫這個?”
“過冷藏庫的時候,看到艙門上的肉豬標誌,就畫了。”
衛來把畫紙遞過去:“其實我偶爾也畫兩筆,不過不是這種素描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