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棚子,弔唁的人卻不多,青石磚路,飄散著黑灰色的紙灰,在細細春雨中斑斑駁駁粘在地面。雨聲極輕微,可此時聽來,如雷轟鳴,乾隆竟有錯覺,覺得這路漫長無涯,不知何處走得到盡頭。馬國用見皇帝神色恍惚,怕他滑跤,一邊扶著乾隆手肘,一邊絮絮道:“皇上仔細腳下——那裡有一汪水——”
乾隆一甩手,連話都懶得跟他說,抬頭已到了靈堂前,白幔隨風紛紛揚起,上書著泥金的藏文經文,隨著和尚們喃喃唸經聲翻飛舞動,發出獵獵的聲響。
那個小女孩,膚白如雪、星目劍眉,臉上永遠是桀驁而不帶一絲虛偽的神情,眼睫毛忽閃忽閃的,抿著嘴不說話。彷彿還是和自己有距離,看得清楚她臉上或喜或嗔每一個表情,卻觸碰不到。
乾隆無聲輕嘆,後面太監忙遞過來一隻裝滿的酒樽,乾隆閉目禱祝一會兒,把酒酹於地面。英祥原是一身白袍跽坐在地面氈墊上,此時跪起身磕頭回禮,奕霄也磕頭回禮。
乾隆望望後面,除了服侍的幾個僕人遠遠地躲著,靈堂除卻英祥、奕霄,也沒有別人,頗覺得冷清淒涼,問道:“家裡沒有別人了?弔唁的怎麼這麼冷清?”
未等奕霄回話,英祥冷冷道:“又還有誰?”
乾隆被這話一噎,嘴角抽動了一下,卻不知說什麼才好,只是點點頭道:“原是朕的疏忽。”
奕霄見父親還是一副負氣的樣子,生怕頂撞得厲害了,忙道:“皇上請到後堂坐。”乾隆點點頭,說道:“奕霄先在外面待唁客吧。英祥,你進來,朕有話對你說。”
進到後廳,一地都是紙張,上面墨汁淋漓,乾隆撿起一張一看,都是工整的正楷,可是筆畫顫抖如結蚓綰蛇,與英祥日常清麗自如的字跡大不相同,彷彿壓抑著極大的憤怒,而讀來,卻又是一段段寧靜至極的佛經謁語。
“此日已過,命即衰減,如少水魚,斯有何樂?”
“心如洪爐,罪如片雪;我生已盡,梵行已立。”
“恩愛如桎梏,浮生惜未久。無明覆慧眼,來往生死中。”
“人在愛慾中,獨生獨死,獨去獨來,苦樂自當,無有代者。”
……
這文、這字,再看這人,叫人心懷悲愴。乾隆覺得自己的眼睛和心尖一樣酸了上來。馬國用端來凳子服侍乾隆坐下,英祥撩起袍子下襬,跪在乾隆面前。乾隆道:“這是你家,你也不必長跪了。”英祥道:“奴才此膝,未能跪送父母,已是今生至痛。君臣大綱,奴才不敢再壞。”
乾隆半晌沒有言語,終於道:“朕知道你心裡在怨朕。”
英祥很快接話:“奴才不敢。”
“英祥!——”
“奴才在。”接話極快,聲音又直又響,全然不給皇帝留些餘地。
乾隆見句句話都被頂撞回去堵死了,心裡也楚痛,只覺得胸膈間酸脹煩悶,馬國用見乾隆臉色有點發黃,趕緊叫人奉了茶上來,又勸道:“皇上要不先出去透透氣?”哄得乾隆出了門,才忍不住對英祥道:“五額駙!萬歲爺心思你真不懂假不懂?公主是你妻子,也是萬歲爺的女兒,以前寵得掌上之珠似的,現在就這麼沒了,難道他心裡不難過?究竟還是為著軍國大事,這個結果,任誰都不想見的!萬歲爺年紀比你阿瑪還長些,就算是隻論輩分,你也不該如此說話!”
英祥閉眼凝了凝神,語帶悲音,說道:“多謝總管。我這一生,反正已經瞭然無望了。”
“莫不成小王爺也瞭然無望了?”
英祥半晌沒有說話,然後才道:“我明白。你帶我去向皇上請罪。她的遺願,我要稟明皇上。”
馬國用細細看看英祥神色,不似誑語,才道:“你自己掂量,不能說的請你不要說了。萬歲爺脾氣,你也是知道的,做得過分了——到底萬歲爺才是天下之主!”
作者有話要說: 也就是這麼著淡淡的,快結局了……
…
(1)祭文是俺寫的,但其實是東抄一句西抄一句的,也就是說也算不得俺寫的。(說這段話的目的其實是嘚瑟……爬下……)
☆、一夢還來長惻惻
乾隆並沒有走遠,坐在院中遠遠地瞧著棺槨和神主。冰兒已經躺在裡面,看不見模樣,只是誰都知道,那原本神采飛揚的臉,永遠都不會再哭再笑了,他也覺得茫然,生離死別,並沒有少經歷,孝賢皇后去世情景,至今還歷歷在目,事出三年內,是想起來就是錐心刺骨的疼痛,如今時日久遠,這種痛也彷彿鈍刀子反覆在心頭割,流出血、結成痂、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