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部分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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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木、線杆陷在一片痙攣中,我聽見大院裡的人喊:“地動了!”
幾秒鐘之間,所有的人都跑了出來,有的穿褲頭,有的穿背心,還有的赤身*。好在是黑夜,是嚇人而緊張的黑夜,是天塌地陷的黑夜,在生命都難保的黑夜面前,羞澀已變得無足輕重。人們聚在了碾道周圍,這是一盤石碾,碾穀子碾玉米碾高粱,人們借這工具改善粗糧的做法,讓單調的飯菜變換出花樣。平時,它靜靜躺在大院的一個角落裡,逢到使喚它的時候,它就通身發出喧響。據朱娘說,這碾子還是他家的老太爺置買的,買這碾子花了好幾塊光洋。但大院裡的人使用起碾子來,誰也沒想過它的主人是誰,好像當初的購買是應該應分的,後人永遠不會領前人的情。
大地的痙攣在幾分鐘之後終於止息了,有房屋的玻璃發出碎裂聲,天地安靜下來但大家仍不敢回屋。光裸的人趁這會兒跑回家裡扯了條被單裹在身上,又匆匆返回碾道。誰也說不清為什麼要聚在碾道周圍,好像地陷以後碾道是唯一一塊生存的寶島。朱娘在角落裡發出了聲音,朱娘說:“地裡有一條大魚,它一眨眼就地動,它翻身天就塌了。”
人們似乎預設了朱孃的話,也不說對也不說不對。在這節骨眼上,人也沒了政治色彩,若在平時,這樣的話朱娘是不敢說的。大夥兒又沉默起來,彷彿期待著大地的再次痙攣。但這痙攣終是沒有再來,東方漸漸發白,天下起了雨。
這是冀中平原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地震,我們的縣城在平原的一角,就像懸掛在平原簷下的一隻燈籠,隨著平原搖擺。
沒過多久,西北天邊又落下了三顆隕石。有人傳說三顆隕石砸了三個公社。我父親黃啟蒙抖著一張《人民日報》說:“地轉實為新徵兆。”他的臉說不上是興奮還是哀傷,反正很複雜,我也形容不出。
這一年,應該是令人哀傷的年份。春寒料峭的年頭,一位偉人與世長辭。訃告從收音機裡傳出來的時候,我父親躺在枕上不停地落淚,以至那枕巾溼了一片。那是一個早晨,一個異常寒冷的早晨,風從胸口掠過就像塞給你一塊冰。我在上學的路上看到許多人面色沉鬱,可我還不懂得什麼時候內心裡應該真正地悲傷。縣城裡對偉人的悼念尚沒有形成規模,人們躲在屋裡悄悄地做白紙花,悄悄地懸掛在一隻鏡框上,那是偉人的遺容,英俊安詳令萬千人心裡生出崇敬的遺容。
我在這天的下午見到了邵怡,她面色烏黑灰冷,就像從病床上剛爬起來一樣。她的臂上戴著一塊長方的黑布,胸前一朵白色的紙花。這是一張極其痛苦的臉,上面泛湧著悲傷的江河湖海。她望著天,嘴上不停地說:“我們這些人完了,徹底完了。”
我知道他說的“我們這些人”是誰,這時我才真切地感到一位偉人與普通人之間真實而無法割捨的連帶。
第三十二章 古色古香的筆筒(2)
邵怡的屋裡搭了個靈臺,靈臺上擺著鑲嵌偉人照片的鏡框,黑紗懸垂白花簇擁。靈臺在床邊的一角,邵怡用一個紙殼箱遮著,以免被人發現。邵怡說她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她什麼都吃不下去,端起飯碗就想哭,端起水杯也想哭。
我深深受了感染,一種悲痛的感染。眼淚禁不住洶湧奔流,但這眼淚是邵怡招惹出來的,不是發自我的內心,我的內心還不知道真正悲傷的源頭應該設在哪裡。我帶著臉上的淚水回到家,我媽媽正在洗衣服。她看到我臉上的淚說:“好家好業的,哭啥?”
我就把見到邵怡的情況說了一遍。我媽媽隨之嘆了口氣,她一邊往圍裙上抹肥皂沫一邊就端起盆子去外邊倒髒水,我望著媽媽的背影,覺得她一點文雅的氣質也沒有了,我失望地走進屋裡,再不願意跟她多囉唆。
寒冷的春天很快就過去了,夏天到來的時候,我們迎接了那場嚇人的地震。地震的第二天,我父親黃啟蒙就自告奮勇趕赴災區救死扶傷,3個月後他才回來,他見到我們的第一句話就是:“那裡已成一片廢墟了。”他的臉上帶著對災區人民深切的同情,隨後他就和我媽媽一起翻找了家裡所有的箱箱櫃櫃,把舊衣服捆了一大包送到街道,街道正組織人力物力慰問災區。
我父親從災區回來後,工作節奏加快了。他幾乎變成了一架機器,白天在醫院給患者治病,晚上點燈熬夜寫作。他對再現“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似有了新的理解和認識,那位女共產黨員的光輝形象一旦塑造成功,他的名字也會響亮起來。
我爸爸黃啟蒙是虔誠的,他的漫不經心只用來對待他的妻子和孩子。我已經習慣爸爸的冷漠了,習慣逃過爸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