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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十五分鐘,光頭男一個人從飯館出來,走向廣場角落。那裡的租車店還沒關門,他們要租車嗎?百舌咬唇。糟了,百舌沒有駕照。就算拿出再多錢,沒有駕照還是租不到車。
光頭辦好手續,繞到後面的停車場,開了一輛灰色的中型車出來。百舌一邊躲在廣告牌後面,一邊朝四下打量。還沒有任何一輛計程車回來。焦躁感驟然竄上背部。
百舌的視線回到車子。光頭倒車進飯館和土產店之間的小巷,下了車,走回飯館。百舌立刻做出決定,快步橫越廣場。土產店早已打烊,飯館側邊的窗子垂著窗簾,停放車子的小巷幾乎照不到光。百舌站在車旁,若無其事地環顧四周。沒有任何人在看。百舌毫不猶豫地伸手去拉駕駛座車門,果然沒鎖。車內的小燈放出微光,百舌伸手摸索座椅旁邊,用力把握把往上一拉,後面行李廂的蓋子緩緩彈起。他關上門,繞到後面。
百舌再次環顧四周,迅速潛入行李廂,屈起膝蓋側臥,靜靜關上車蓋。百舌沒忘記用手帕夾在卡鏵之間以免車蓋完全關緊。行李廂內部比想象中還小,機油與生鏽金屬的氣味很嗆鼻。不過這時候也顧不得挑剔了。萬一在這被撇下,這一路追來的辛苦就化為泡影了。
百舌在黑暗中靜靜吐氣,等待三人。
百舌覺得過了很久,不過實際上大概只有五分鐘左右吧。腳步聲響起,百舌感到車門開啟,車體晃動。百舌把手指伸進行李廂卡鏵之間,牢牢按住以免蓋子彈起。車子緩緩起動。路很平坦,好像鋪設了柏油路面,沒有想象中顛簸。雖然有點感到窒息,但那應該不是缺氧,而是緊張造成的。
百舌把身體稍微扭轉向上,手指仍按著卡鏵,做了個深呼吸。鼻子也習慣了難聞的氣味。百舌突然覺得餓。仔細想想,早上急著出門所以培根煎蛋也沒吃完,後來只在車上買了一個難吃的三明治果腹,以後百舌就沒吃過別的東西。
好像出市區了,從蓋子縫隙間射入的微弱光線已消失。百舌閉上眼。十月下旬的能登夜晚,空氣果然比東京冷多了。
百舌這才想起,幼時生長的長野縣飯田市的偏遠地區也是塊寒冷之地,這樣晃著晃著,就讓他想起小時候與和彥偷偷鑽進肥料卡車的往事。從偏遠地區到市區他們大約“偷渡”了五公里,到市區看電影、去書店站著翻漫畫,就這麼過了半天,然後走路回家。雖然以小孩的步伐整整走了兩個多小時,但那趟冒險之旅很快樂。
父親的臉孔浮現眼前,百舌打了個哆嗦。一想起父親,百舌到現在還會被奇妙的緊張感包覆。父親總是柔聲喊著宏美、宏美地寵愛自己的情景,依稀只是昨天的事。廟會時替他穿上夏季和服、輕抹胭脂的慈愛父親露出看似幸福的笑容,可是百舌如果想學和彥爬樹,父親就會判若兩人地大發雷霆,說女孩子不能做那種事。
百舌嘆了一口氣。年紀輕輕就失去妻子,獨力養大兩個小孩的父親,一邊製作手工雕刻的民藝傢俱,一邊懷抱著作家的夢想,在廣告單背面猛寫一些看似小說的文章。記得父親死後,成迭的紙張從壁櫥如雪山崩落般跌出。為了討那樣的父親歡心,百舌幼小的心靈不知吃了多少苦。從來不被強求做這種努力的哥哥和彥,曾經令自己何等羨慕。
百舌想起第一次在青蛙脖子上戳進尖銳的夾炭鐵筷時,當時那種身心震動的恍惚感,至今難忘。老鼠、麻雀、蜥蜴,然後是貓、兔子、山羊,情況愈演愈烈,百舌逐漸將物件轉移到更大的動物,這可說是想當然耳的結果。那大概就像多年後和彥分析給自己聽的,百舌內在遭到壓抑的東西,只能用那種形式加以昇華吧。
不過可以靠動物打發的時期還算是好的。真想拿跟自己一樣的人類試試看——當這種念頭產生時,百舌的將來等於定論了。至少,當百舌拿第一個犧牲者血祭時,便就此決定了。每次想到這裡,百舌總會手心冒汗,胸悶作嘔。但是知道那個秘密的只有和彥。和彥發現時原諒了百舌,他選擇和百舌一起活下去,主動淪為共犯。和彥容許了百舌那種不奪取生物——尤其是人類——的生命就活不下去的可怕癖好。不僅如此,和彥還主動尋找狙殺物件,下達指示,設法讓百舌殺人又不致陷入遭到逮捕的危險。百舌知道和彥因此從某人——八成是豐明企業——那裡收取金錢,那筆錢也是支撐百舌這樣過著猶如隱花植物般秘密生活的經費來源。
百舌。這個只有他們倆才知道的稱呼也是和彥替自己取的。看到自己用鐵筷剌穿青蛙和蜥蜴後,和彥就開始這麼喊了。百舌很喜歡這個名字。比起宏美那樣的名字,百舌要好上太多了。
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