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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的人似乎覺得,在繪畫界裡不可以有兩個人一起姓席似的,所以非得問問清楚不可。當時只有我一個人遭遇到這種困憂,可是,等我出國回來以後,席德進也開始遭到這種困憂了,等我認識了他以後,才知道,有很多人問他,席慕蓉是不是他的妹妹?他用四川話很得意地說:

〃我的朋友說,如果席慕蓉是我妹妹的話,他們才買她的畫。〃

好傢伙!原來如此,怪不得我的畫賣得不如他的,原來有這樣一種心態在。

可是,在當年,在席德進年輕的時候,畫也不是那麼好賣的吧?記得他那時候畫了很多鴨子,在社子那一帶的浮洲上,就是他寫生的好去處,畫完了鴨子賣給美國人。我對他那一陣子的畫覺得很親切,因為我家住北投,每次坐公路局車上學,快到動物園時就可看到一片他水彩畫中的景色:竹林裡的小磚房,房前稀疏的欄杆,欄杆前白白胖胖的鴨群,鴨群總是一半在岸上,一半在水裡,水紋總是那麼輕輕淺淺地勾上幾筆。

那一陣子他也畫人像,畫了很多貴婦人,我在比利時的時候,中國小姐林素幸過境,我以學生代表身分陪她和她的監護人玩了幾天,那位監護人就是請過席德進替她畫像的一位,她對他的作品讚不絕口,不過,最後加了一句:

〃大家說他畫的像都比本人好看,所以才有那麼多人找他畫像。〃

其實,在席德進的人像作品裡,有好多張都是很有分量的,那像畫詩人周夢蝶的那一張,畫家龐緯的那一張都很傳神,很有力。不過,也有幾張油畫人像實在很悶,好像畫家並不想畫,可是又不得不畫的那種感覺都在筆觸之間顯出來了。

什麼時候,一個畫家才能做他自己願意做的事,而不必為了生活去勉強自己呢?

他在巴黎的三年,一定也會好好地想過這個問題吧?他回國以前,經過布魯塞爾,我仍然沒有遇見他,不過看到了他為文參處傅太太畫的鉛筆人像,傅太太說:他在蒙馬特為遊客畫人像速寫,生意很好,可是心裡很氣,越想越不對勁,終於決定要回來了。

當然,在法國的中國畫家,仍然有很多人有非常傑出的表現,不是每個人都像席德進一樣,在蒙馬特生悶氣的。可是,也因為如此,那些人就不再回來了,畫的東西有些也離中國同胞越來越遠了。

而對席德進來說,他的回來是一種正確的選擇,我總覺得,他的畫真正開始顯出特性,是從他回國以後開始的。

他大概比我早幾年回國,我回來以後,常聽別人說起他的水彩,在我的印象裡,他的水彩大概不是些汽車就是些鴨子吧,所以也沒去注意看。直到有一天,去鴻霖藝廊,看到了他畫的一牆的花,我整個人都呆住了。

要用什麼樣的形容詞才能形容他畫的花呢?白色的蘭、紅色的鳳凰木,都在一種柔陰裡,深綠淺綠的葉都好像是沁在畫紙上的一種溫柔的夢境。而白色的花那樣秀美,那樣芬芳,紅色的細碎的花瓣又那樣厚重,那樣莊嚴。畫家是用一種酣暢的歡樂在歌頌生命,用大自然裡怒放的一切來表達他自己的力量。那一種收放自如渾厚飽滿的力量。

開始羨慕起他來了,同時也開始注意到他用的水彩紙是國外來的名廠出品、於是,也到美術社去買上幾張同樣的紙,回來也試著畫了幾張,卻沒有一張成功的。

本來也是,〃成功〃不是這樣方便的一件事,不是說有了一樣的材料,用了一樣的方法就可以出來一樣的作品的,世間任何有軌跡可循的來都已經是這樣了,更何況是〃藝術〃這種捉摸不定的東西呢?

那一陣子以後,聽說席德進買了一部紅色的汽車,常常一個人開著到處去寫生,畫了很多臺灣的風景。後來在一本雜誌上,看到一篇文章,裡面好像是在說,有些人畫臺灣的風景,以為就是能表現出臺灣的鄉土特色來,可是,因為那些人並不是臺灣人,所以,他們畫的風景也不過是一些鄉愁的作品,換了一種面貌出來罷了,不能算是真正的臺灣風景。

日子已經過去很久了,我也忘記了文章中文句的正確排列了,但是,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當時看了,心裡很難過,大概因為自己也是屬於漂泊的靈魂裡的一個,總想找一個地方停下來,停下來才能開始生活,開始去愛與被愛,而在表露了那樣多的心意之後,卻又被人冷冷地硬硬地隔開。而從來沒有去過的故鄉,隔了二、三十年,就是要再回去,恐怕也又是一種陌生的開始。命運是一種什麼樣的安排呢?我們該放棄還是該掙扎呢?該再度去漂泊還是該留下來奮鬥呢?

席德進是留下來了,並且,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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