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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嗎?他握住廖思源的手:“ 老廖,我完全瞭解你的心情,原諒我沒法替你分擔這種痛苦。本來,今天還應該有一個人陪你一路走的,但她永遠也走不了啦!還是那句話,老廖,千萬別悶在心裡,怪我吧,你要恨的話,就恨我好了。”
“不,那你恨誰去?”他緊緊握住於而龍,“老於,咱們都是無罪的罪人。”
“可是廖師母……”謝若萍用手絹擦拭眼角。
“人遲早都要到上帝那裡去的,那是必然的結局,但實驗場不應該死,科學不應該死,但終於死了。人死了,銷聲匿跡了,可實驗場死了,骨頭架子永遠擺在眼前,觸目驚心,從哪找到妙手回春的法術,沒啦,死定了!難道你以為我願意離開嗎?那終究是咱們一把屎,一把尿侍弄大的嘛,它本不應該死,它完全可以活得很結實,很健壯,二十多歲,正是它應該出力的時候了,它可以做多少事啊!……”廖思源懷著一種摯愛的感情,像談論一個人似的說著實驗場。
於而龍把他的手握得更緊,似乎想把自己那股勁也傳送過去:“老廖,咱們可以從頭搞起來!”
“老於,我們都太老了!”
“那就從現在起,一直幹到死,幹成個什麼樣子,就是個什麼樣子。”
他悽慘地笑笑:“也還有可能從頭毀滅。”
“不——”
“也許你信仰比我強烈,但我認為,有些人是決不肯放下鞭子的……”他講完話以後,鬆開了手。“老於,再見吧,往後你也要好好保重呵……”
他向舷梯走去,頭也不回,於蓮喊了聲“ 廖伯伯”,跑過去,抱住那老人,吻著他那智慧聰睿的前額。他看著那個用鞋跟踢著沙礫的陳剴,對於蓮說:“希望你們幸福!”然後,他鬆開了她,摘下帽子,露出蒼蒼的一頭亂蓬似的白髮,向她鞠躬。“孩子,原諒我吧,我這一走,又會給你們塗上一層不幸的色彩!”他突然變得激動起來:“不會的,那只是短暫的歷史現象,會好的,一定會好的,也許我看不見了,但一定會有希望的……”
他俯身下去,在地上捏了一撮沙土,珍重地放在手心裡,走了。飛機向南天飛去,很快隱在雲霧裡去了。
“你在想什麼?”吃飽了生蝦的江海問。
“我在想——”於而龍回答不上來。
想什麼呢?在他腦海裡正縈繞著兩位老夫子的形象,一位是王緯宇嘲笑為只曉得漆自己棺材的鄭勉之,一位是夏嵐所不齒的廖思源,這兩個人,倒確確實實只有中國這塊土地上,才會有的知識分子,所以,他們的命運有某些共同之處。
在那次春遊回來的路上,好心的編輯曾經奉勸過謝若萍,她親切地附在大夫耳邊,竊竊私語:“ 若萍,你們明天可不要去送那個老怪物。現在還往外國跑,我不能理解,肯定可以講,他對於我們的社會,我們的制度,有著一種格格不入的感情。我可把底交給你,正打算把你們家和老徐家往一塊捏合,千萬不要再惹是生非,像老徐那樣的門第,是特別忌諱在政治上攪七念三的。”
那天晚上,於而龍聽到他老伴轉告的這番話後,完全出乎謝醫生的意料之外,非但沒有暴跳如雷,大罵山門;而且也不曾冒出“滾他媽的蛋”那些粗話。只是冷冷地說:“左右全是她的理了,好像世界是她嘴裡的餡兒餅似的,願意怎麼咬就怎麼咬!”
“怎麼咬都有理呢!”他老伴也不那麼迷信了。
於而龍突然提出個冷門問題:“ 你聽說王緯宇有門路,搞到進口藥品吧?”
“是啊,還送過你美國的硝酸甘油,忘了?”
“你是醫生,告訴我,有沒有一種使得婦女性機能亢進的藥品?”
謝若萍望著自己的老伴,愣住了,竟提出個如此怪誕的問題,發神經病了嗎?實在惶惑不解。
“瞪著我幹嗎?我用不著那東西,而是那位讓你提高警惕,劃清界限的左派編輯,和你過去的親家母,一本正經的太太。她們都在服用這種無聊的藥片呢!”
“啊呀!”謝若萍瞪大了眼,驚詫地,“ 都是早過了更年期的老婆子啦,真不害羞!”
“我奇怪那位女孔老二,在公園裡學革命理論,在飯桌上搞憶苦思甜,竟然想返老還童,成為情慾橫流的蕩婦,多可笑!她們就是一種能在虔誠的革命高調和庸俗的低階趣味之間,左右逢源的人,所以她們的話,你也不宜太相信了。”
“誰告訴你的?”
“別忘了蓮蓮做過他家的兒媳!”
“丫頭從來不對我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