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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至今還是無法釋然。母親妻兒全族被戮的怨仇雖然痛徹骨髓,但上次的經驗告訴他,自己還是無法領軍與漢朝作戰。他已經發誓再不踏上漢土半步,但究竟能否歸化匈奴,終生在此安居,即使有新單于的友情也還是沒有自信。
生性不喜思考的他每當焦躁起來時,總是獨自跨上駿馬,到曠野馳騁。秋空一碧之下,蹄聲嘎嘎,不分草原、丘陵,只管象發狂似的縱馬狂奔。一口氣騎了幾十裡地,人和馬都疲倦起來時,找到一條高原中的小河,下到河畔飲馬。然後自己向草地上一躺,在舒適的疲勞感中出神地眺望潔淨、高遠和廣闊的碧落。“啊,我原不過天地間一顆微粒,又何必管什麼胡漢呢?”休息一會兒後,他重新跨上馬背,又不顧一切地狂奔起來。這樣騎馬一整天,筋疲力盡之後,待到雲彩被餘暉曛黃時才回轉帳營。只有疲勞是他唯一的救星。
司馬遷為李陵辯護而獲罪的訊息也傳到了這裡。李陵並沒有覺得特別感謝或惋惜。和司馬遷之間雖說有點頭之交,並沒有結下什麼特別的交誼。甚至不如說,只記得那是一個整天盡知道辯論的聒噪傢伙而已。另外,對現在的李陵來說,光是和自己的痛苦搏鬥就已經用盡了全身力氣,再沒有餘力去體會他人的痛苦了。即使沒感到司馬遷多此一舉,至少沒怎麼內疚是真的。
當初只覺得野蠻滑稽的胡地風俗,如果放在這片土地實際的風土氣候下考慮的話,則既非野蠻也非不合理,這一點李陵漸漸地明白了。不是粗厚皮革做成的胡服就無法抵禦朔北的嚴冬,不是肉食就無法積累足以抵抗寒冷的體力。不蓋固定房屋也是由他們的生活方式產生的必然結果,不能上來就貶斥為野蠻。如果一定要保持漢人風俗的話,在胡地的大自然中連一天也活不下去。
李陵記得上一代的且鞮侯單于說過這樣的話。“漢人一開口就說自己國家是禮儀之邦,把匈奴的行事看得如同禽獸。可漢人所謂的禮儀到底是什麼?難道不是虛飾的代名詞嗎?把醜陋的東西只在表面上裝飾得漂漂亮亮的。見利忘義,嫉妒中傷,這方面到底漢人與胡人哪個更甚?貪財好色,又是哪個更甚?剝去表面後其實都一樣。只不過漢人知道偽裝掩飾,我們不知道罷了。”單于列舉漢初以來各種骨肉相殘、誅殺功臣的事例說出的這番話,令李陵當時幾乎無言以對。
事實上,身為武人的他,以前也不止一次對為禮而禮的繁瑣禮教感到過疑問。的確,粗野正直的胡地風俗在很多時候比起藏在美名之下的漢人的陰險要好得多。李陵漸漸覺得,上來就斷定華夏的風俗高尚,批評胡地的風俗卑下,其實不過是漢人獨有的偏見。比如說自己以前相信人除了名還必須有字,可仔細想想的話,從哪裡也找不出必須有字的理由。
他的妻子是個非常老實的女子,直到現在,在丈夫面前還是畏畏縮縮,很少說話。可是他們之間生下的兒子卻一點也不害怕父親,動不動就爬到李陵膝蓋上來。注視著這孩子的臉龐,李陵眼前會忽然浮現出幾年前留在長安——結果和母親、祖母一同被殺——的孩子的面容,而黯然神傷。
在李陵投降匈奴大約一年之前,漢朝中郎將蘇武被扣留在了胡地。
蘇武原本是作為和平時期的使節出使匈奴、互換俘虜的,但由於某個副使捲入了匈奴的內亂,致使使節團全員遭到囚禁。單于無意殺害他們,就以死脅迫他們投降。唯獨蘇武一人,不但不肯投降,還為避免受辱用劍刺透了胸膛。
對昏迷中的蘇武,胡醫採取了頗為古怪的療法。據《漢書》記載,他們在地上挖了個坑,裡面埋進炭火,然後把傷者平放在上面,透過踩他的後背讓淤血流出。靠著這種野蠻療法,蘇武不幸在昏迷半天后又醒了過來。且鞮侯單于對他著了迷,幾周後蘇武的身體剛一恢復,就派那位近臣衛律前去熱心地勸降。衛律遭到蘇武鐵和火一般的痛罵,含羞忍辱地作罷了。
在那之後,蘇武被幽閉在地窖裡,只能用毛皮合雪充飢;然後又被遷到北海無人之地,被告知等到公羊出奶才可歸還的故事,和持節十九年的佳話一起,早已經家喻戶曉,在此就不重複了。總之,在李陵逐漸決心把悶悶餘生埋葬在胡地時,蘇武已經獨自在北海(貝加爾湖)邊上牧羊許久了。
蘇武是李陵相交二十餘年的好友,以前還曾經一同擔任過侍中。在李陵眼裡,蘇武雖然有些頑固和不開通,但卻是條難得一見的硬漢。天漢元年蘇武北上不久後,他的老母病死,當時李陵一直送葬到陽陵。在李陵北征出發前,蘇武的妻子看到良人迴歸無望改嫁了他人,當時李陵還為了朋友在心裡痛責過他妻子的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