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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里拉出去槍斃了。第二天才弄清楚應該槍斃的是另一個同名的犯人,又把那一個人也拉出去槍斃,這件事才算完結。還犯得上費工夫去核對人們的檔案材料,使人的生命有所保障嗎?有誰能堅持這點呢?當整個民族的生存權利都被剝奪了的時候,這又有什麼用呢?
那天晚上我從受審的地方回來很遲。樓下牆邊站著弗拉迪斯拉夫·萬楚拉,他的腳旁放了一個小包袱。我很清楚,他也很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我們互相握了握手。上樓以後,我從走廊朝下再看了他一眼:他站在那兒,安詳地微傾著頭,眼睛凝視著遠方,那目光穿越了自己的全部生活。半小時後就聽到傳喚他的名字……幾天以後,還是在這牆邊,又站著米洛什·克拉斯尼,一個英勇的革命戰士,他是去年十月被捕的。酷刑和隔離都沒有能使他屈服。他側過頭去,給站在他背後的看守平心靜氣地解釋著什麼。他瞧見了我,笑了笑,點點頭向我告別,又繼續同那個看守說:〃這對你們一點用也沒有。我們還會有很多人犧牲,但失敗的終將是你們……〃後來,有一天中午,我們站在佩切克宮的樓下等吃午飯,啊利亞什被帶了進來。他腋下夾著一張報紙,微笑地指著報紙對人們說,剛才在報上讀到了他與暗殺策劃者有牽連的訊息。
〃真是胡說八道。〃他簡短地說了一句就開始吃飯了。
晚上他和其他一些犯人返回龐克拉茨監獄時,還興致勃勃地談論著這件事。一小時後,他從牢房裡被押走送到科貝里斯去了。
死屍越堆越高。已經不是幾十、幾百,而是幾千了。不斷流出的鮮血的腥味刺激著殺人的猛獸們的鼻孔。他們直到深夜還在〃辦公〃,甚至星期天也〃辦公〃。現在他們全都穿上了黨衛隊隊員制服。因為這是他們歡慶屠殺的節日。他們弄死一些工人、教師、農民、作家和職員,屠殺男人、婦女甚至兒童,誅滅全家,屠殺並焚燬整個村子。槍彈下的死亡像黑死病一般在全國蔓延。它是不擇物件的。
而人在這恐怖中怎麼辦呢?
活下去。
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可是人活著,人在吃飯,睡覺,戀愛,工作以及思慮著成千上萬樁與死亡毫不相干的事情。在他的腦子裡壓著一個可怕的重擔,但他承受著,不屈服,也不灰心喪氣。
在戒嚴期間,〃主管我的警官〃又把我帶到布拉尼克去了一趟。那是在美麗的六月裡,空氣中瀰漫著菩提樹和遲開的槐花的芳香。那是一個星期天的傍晚。通到電車終點站的公路上,擠滿了郊遊歸來的川流不息的人群。他們喧鬧,嬉笑,被陽光、水和情人的擁抱弄得幸福而疲倦。儘管死神時刻縈繞在他們身旁,捕捉著新的犧牲者,可是從他們臉上是看不出來的。他們一群一群地聚在一起,像兔子一樣活潑可愛。真像一些兔子啊你可以隨心所欲地從它們當中抓出一個來,那其餘的就會退縮到一個角落裡去,但過不了多久,它們又會繼續帶著自己的憂慮,帶著自己的歡樂,帶著它們對生活的全部願望奔忙起來。
我從那與世隔絕的監獄世界突然來到這引人入勝的人流裡,起初見到它那甜蜜的幸福,倒真有點痛苦之感。
我這種感覺是不對的,完全不對的。
這就是生命。我在這兒見到的生命,歸根結底同我們在監獄裡的生命是一樣的,同樣是在可怕的壓力之下但是不可摧毀的生命。人家在一個地方把它窒息和消滅,它卻在幾百個地方冒出新芽來,它比死亡更加頑強。這有什麼可痛苦的呢?
而我們——直接生活在這恐怖牢籠裡的人,難道是用另一種材料做成的嗎?
有時,我坐著囚車去受審,當看管得比較鬆懈的時候,我就從車窗裡朝街上望。瞧瞧百貨商店的櫥窗,看看賣花亭,瞧瞧成群的行人,看看婦女們。有一次,我對自己說,假如我能數得出九雙漂亮的腿,那就意味著我今天不會被處死。於是我就數著,觀察著,比較著,認真地研究它們的線條。我以極大的興趣來評判它們是否漂亮,並沒有去想這樣評判的結果同我的生命有什麼關係。
我一般都比較晚才回到牢房。佩舍克老爹總在擔心我還會不會回來。他擁抱我,我簡單地告訴他一些新訊息:昨天又有誰在科貝里斯犧牲了,——然後我們狼吞虎嚥地吃完了那些令人作嘔的菜乾,吃完後唱幾首快樂的歌,或者痛痛快快地玩一種愚蠢的擲骰子游戲,這種遊戲最能使我們忘記一切。晚上,我們牢房的門隨時都可能被開啟,死神會駕到,會傳喚我們之中的某一個人:〃你,下樓去。把東西都帶上。快。〃
但沒有來叫我們。我們總算活過了這個恐怖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