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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車子總是越開越慢,有時乾脆停下來。窗後逝去的景色使我們戀戀不捨,還好,美麗的畫面旋即撲面而來,讓我們目不暇接。
常常,我們熄掉車子,走下來,去採路邊的野草莓。看到草叢中的點點紅色,那是甜蜜的紅色……所有關於童年的記憶全都復活過來了。它輕觸我的舌尖,這種感覺讓我渾身戰慄。
有一次,我們看到不遠處的一座廊橋——婺源叫它風雨橋——便跑過去,它有三十來米長,一端連著開著紫色小花的苜蓿地,在跨過平靜的河面之後,一頭扎進濃密的樟樹林裡。橋有些簡陋,有些古老,但是樸素而暖和。我想象著大雨如注的時刻,雨點敲打著河面,雨聲清脆,遠山迷濛,坐在這座橋下躲雨的農人,他們會想些什麼呢?
還有一次,我們看見緩緩流淌的河水跌下一座水壩,濺起白色的浪花。壩上布著一座獨木橋。過了這座橋,是一片茂密的樟樹林,掩映著一個村落。村落後面,是一座馬鞍形的青山,紅撲撲的夕陽就坐在那青山上面,傍晚的曦微像金子一樣灑在河面上,反射起動人的光澤。而在河面的中央,孤零零地長著一棵枝繁葉茂的樹。樹的周圍,是碧綠的水草……我已完全陶醉。
就在這時,我的整個婺源之旅最不可思議的事件發生了。
我突然聽見背後同伴的呼喚,聲音中夾雜著一絲不安。我回過頭去,看見一位五十歲左右的農民背一把鋤頭,直直地朝我走來。他騎的腳踏車停在我們的車子旁邊。他想幹什麼啊?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叩了一個響頭。他站起來,轉身就走。怎麼回事啊?我追上去,大聲地問:“大伯,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一邊走,一邊嘰哩咕嚕地說著,我根本聽不清,只模模糊糊地聽到幾個音節,好像是說“要活路”,但是就連這一點我也不能確定。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後來我聽同伴說,在跪拜我之前,他已跪拜過我們的車子。因為我們開著車,脖子上掛著照相機?他的臉色拒人千里之外,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內心情感的真實流露?他是在感謝我們?還是在履行婺源民間一道與瀆神或敬神有關的儀式?我的朋友,你搞得懂嗎?
我們就這樣且停且走,一步一回頭,就像出嫁的新娘。從景德鎮到婺源縣城,一個半小時的車程,我們遊走了四個小時。暮色越來越重。那崇高的天空,越來越不明朗,然而仍然顯得高不可測。白雲慢慢變成灰的,然後徹底暗下來,然後我們看見了靜靜移動的黃月亮。
那天晚上我想,要是十年前我們就到婺源,結果會怎樣呢?
我們一定會找個地方住下來,不走了。但是十年前的故事不是這樣發生的。你離開臺州,遠涉重洋。我也遠走現在居住的這個城市。
我的朋友,這封信,我重點只想描述前往婺源縣城的那個傍晚。事實上,婺源的真正旅程也到此結束。但最後我還想再囉嗦幾句。
當晚,我們住在婺源縣城的江灣大酒店,但是這不值一提,那是一個喧攘而冷漠的地方。整個晚上,我都在酒店的床上輾轉反側,聽窗外夜行汽車的轟鳴聲。
第二天上午,我們去了江灣,那裡已經被婺源當成了吸引外地遊客的“金名片”;我們還去了曉起,一個被高度商業化了的古村落;還去了李坑,號稱“小橋流水人家”,但我們看到的真正的小橋只有一座,其他的都是預製板搭成的。水是漂浮著菜葉和雞毛的水溝。民居都很簡陋,跟台州的仙居差得很遠。我們還看到了一場祭祖儀式,要命,那是一場拙劣的假模假式的表演。本來,我們還想去彩虹橋的,但是最後我們遺憾但果斷地中止了婺源的旅程。
這是一個教訓,到婺源,最好不要去被過度開發的景區:古老的記憶,被附會了太多本沒有的東西。美好的事物,揹負了太多的現實功能。田園牧歌式的鄉村被改寫成了現代商業的傳奇。就像我們的家鄉那樣。
我的朋友,給你寫這封信,或許是想說明,有時——這種時刻雖然稀少——想獲得內心的安寧是多麼容易。雖然我們依賴外界的事物,但是內心是幸福的唯一源泉。所有的東西都在流逝,就像十年前的台州,一切終將逝去,但又會在我們的內心甦醒。
2004年5月11日
【舟山群島旅行記】
1997年12月3日
到遙遠的、孤獨的海島去,和漁民一起出海,過一陣海上生活,這是萌發已久的念頭。今天,我把它付諸行動。
早上八點出門去乘坐杭甬高速公路的客車,中午轉道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