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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爺爺還守在牛棚裡。
第二天早上,我聽見生產隊的院子裡那個鐵軌做成的破鐘敲響了。一短一長的聲音那是隻有在村裡有頂重要的事兒的時候才敲的,是召喚大家到生產隊裡去的。
我們和小穗子的爺爺都沒有出去。小穗子坐在他爺爺的對面,一聲不響,後來就撲撲地掉起了眼淚。再後來,我們就聽到牛的拖得長長的嘆聲。
牛到底是被殺掉兩頭。那些天,家家的屋子裡都飄著一股牛肉的香味兒。也許整個村子只有小穗子和他爺爺沒有吃一口牛肉,沒有喝一口牛肉煮的湯。我和二狗、柳根雖然都吃了牛肉,但我們在小穗子和他爺爺面前,是絕口不提一個“牛”字的。
小穗子還是天天晚上找我們到他爺爺那兒去。我們——包括小穗子——都不知道小穗子的爺爺從哪兒弄來這麼多豆子。但是有一天快晌午的時候我們聽見外面有很多人吵吵嚷嚷,我們跑出去,看見支書和隊長同幾個不認識的人爭吵,支書說:“怎麼能有這事兒?!”就有一個人指著支書說:“你可是黨員,說話要重事實!”支書說:“***!我敢保證,他一輩子沒拿過誰一點東西。”那人說:“那是從前的事兒。”隊長說:“操你個祖宗!從前咋啦?現在咋啦?要是沒這事兒你們咋給老子交代?”
那個人說:“你不能罵人呵!”隊長說:“罵人嗎?惹急老子就揍你個***!”有一個人就說:“吵有什麼用?這樣吧,我們大家去看看,要尊重事實,有呢,沒說的。沒有呢,那就更好,還是把事情弄清了再說。”隊長說:“好吧,要是沒那事兒,你們就誰也別出這個村子。”說著,這些人就朝生產隊那邊走去,一直進了小穗子的爺爺的小屋。我和小穗子、二狗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看見隊長那麼兇,我們都不敢走過去,只是遠遠地站著看。我們大家一致痛恨那幾個陌生人,因為在我們村裡人的心中,支書和隊長永遠是對了。隔了大約有一頓飯的功夫,小穗子的爺爺的小屋門“哐”地一下被撞開,小穗子的爺爺被裡面的人推出來,身上給一根繩子捆得緊緊的,把他棉襖前面的扣子都弄開,露出他有點兒發黑又有點兒發皺的胸脯。那時,天上正下著雪,我看見雪花飄到他的胸脯上,立刻就化成了水珠兒。小穗子怔了一下,馬上奔過去抱住他爺爺的大腿,哭著喊:“你們為啥抓我爺爺?”小穗子的爺爺站下來,扭一扭身子,大概是打算摸一摸小穗子的頭,但是手被捆得緊緊的,他就用眼望著小穗子。小穗子喊:“你們放了我爺爺!你們放了我爺爺!”這時,那幾個人中的一個打屋裡拎出一個裝了半袋東西的布袋,一副氣呼呼的樣子,衝著支書和隊長說:“把他拉開!”支書和隊長沒有動,一臉沮喪。小穗子不放手,抱著他爺爺的腿跪在地上,衝著隊長和支書說:“你們讓他們放了我爺爺吧,我爺爺好哩!”拎著布袋的人就吼起來,說:“快點把他拉開!”支書看看隊長,兩個人就一起走過去。支書沒拉小穗子,他先給小穗子的爺爺把棉襖的扣子扣好,又拍去落在他頭上和身上的雪,然後摘下自己的狗皮帽子戴在小穗子爺爺的頭上,說:“老叔,注意點兒身子。”小穗子的爺爺眼裡湧出兩顆有點發渾的淚珠,說:“支書,我可是為了孩子,他們正長哩。”支書說:“老叔,我心裡知道,有事兒捎個信兒來,我去看你。”隊長就打腰上摘下菸袋和煙荷包插在小穗子的爺爺的腰裡說:“裡面摻了樹葉,苦點兒,抽吧。”小穗子的爺爺嘴唇哆嗦著,他大概還想說什麼,但是沒說。
小穗子的爺爺被抓走了,這一走,直到我離開那個村子,到城裡讀書之前,一直沒回來。在我以後和媽媽回村子看鄉親們的時候,小穗子的爺爺也沒回來,如果按照他的年齡推算,再加上那時的苦日子,他應該是早不在人世了。但是我相信他一定會回村子的,因為我記著他走時留在村路上的那串白白的腳印,是深刻不滅的,印在路上,也印在了大夥兒的心裡了。
小穗子爺爺的離開,使小穗子和我們失去了一個安寧又幸福的小窩兒。尤其是小穗子,他是最難過的,常常一個人跑到他爺爺住過的那個小屋的門前蹲著,他是真想他的爺爺。他或者心裡也明白,爺爺恐怕是不會回來了。那之後,我們常常是縮在誰家的炕角,誰也不說話,互相聽著每個人的肚子裡的咕咕叫聲。
我後來才知道,小穗子那天為啥哭得兩眼通紅地到我家來的。在小穗子哭紅眼睛到我家來的前一天,他和二狗、柳根坐在我家的炕上,那時,媽正摘下屋簷下最後一串乾菜。打算做晚飯。奶奶忽然睜開眼,盯著黢黑的屋頂說:“你們不好給我一點兒東西吃嗎?多香呵,我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