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讚美之辭。我甚至想到山本先生以及山本先生的家人,也是很無趣的。
我絕不能接受我家那棵柿子樹的遭遇,但我對本以欣賞之心看待的山本家的柿子樹的處境,也在心底深處長出悲哀之情。
秋深了,山本家柿子樹上的柿子,終於在等待中再也堅持不住了,只要有一陣風吹來,就會從枝上脫落下三兩顆,直跌在地上。那柿子實在是熟透了,跌在地上,頓作糊狀,像一攤攤廢棄了的顏色。
還不等它們一顆顆落盡,我便不再走這條小道。
也就是在這個季節裡,我在我的長篇小說《紅瓦》中感慨良多、充滿純情與詩意地又寫了柿子樹——又一棵柿子樹。我必須站在我家的柿子樹與山本家的柿子樹中間寫好這棵柿子樹:
在柿子成熟的季節裡,那位孩子的母親,總是戴一塊杏黃色的頭巾,挎著白柳籃子走在村巷裡。那籃子裡裝滿了柿子,她一家一家地送著。其間有人會說:“我們直接到柿子樹下去吃便是了。”她說:“柿子樹下歸柿子樹下吃。但柿子樹下又能吃下幾顆?”她挎著柳籃,在村巷裡走著,與人說笑著,杏黃色的頭巾,在秋風裡優美地飄動著……
一九九七年五月二十日於北京大學燕北園
痴雞
每年春天,總有那麼幾隻母雞,要剋制不住地生長出孵小雞的慾望。那些日子,它們幾乎不吃不喝,到處尋覓著雞蛋。一見雞蛋,就會驚喜地“咯咯咯”地叫喚幾聲,然後繞蛋轉上幾圈,蓬鬆開羽毛,慢慢蹲下去,將蛋攏住,焐在胸脯下面。但許多人家,卻並無孵小雞的打算,便在心裡不能同意這些母雞們的想法。再說,正值春日,應是母雞們好好下蛋的季節。這些母雞—旦要孵小雞時,便進入痴迷狀態,而廢寢忘食的結果是再也不能下蛋。這就使得主人惱火,於是就會採取種種手段將這些痴雞們從孵小雞的慾望拖拽回來。
這樣行為,叫“醒雞”。
我總記著許多年前,我家的一隻黑母雞。
那年春天,它也想孵小雞。第—個看出它有這個念頭的母親。她幾次餵食,見它心不在焉只是很隨意地啄幾粒食就獨自走到一邊去時,說:“它莫非要孵小雞?”我們小孩一聽很高興:“噢,孵小雞,孵小雞了。”
母親說:“不能。你大姨媽家,已有一隻雞代我們家孵了。這隻黑雞,它應該下蛋。它是最能下蛋的一隻雞。”
我從母親的眼中可以看出,她已很仔細地在心中盤算過這隻黑雞將會在春季裡產多少蛋,這些蛋又可以換回多少油鹽醬醋來。她看了看那隻黑母雞,似乎有點為難。但最後還是說:“萬不能讓它孵小雞。”
這天,母親終於認定了黑母雞確實有了孵小雞的念頭,並進入狀態了。得出這一結論,是因為她忽然發現黑母雞不見了,便去找它,最後在雞窩裡發現了它,那時,它正—本正經、全神貫注地趴在幾隻尚未來得及取出的雞蛋上。母親將它抓出來時,那幾只雞蛋早已被焐得很暖和了。
母親給了我—根竹竿:‘攆它,大聲喊,把它嚇醒。“
“讓它孵吧”
母親堅持說:“不能。雞不下蛋,你連買瓶墨水的錢都沒有。”
我知道不能改變母親的主意,取過竹竿,跑過去將黑雞攆起來。它在前面跑,我就揮著竹竿在後面追,並大聲喊叫:“噢——!噢——!”從屋前到屋後,從竹林追到菜園,從路上追到地裡。看著黑母雞狼狽逃竄的樣子,我竟在追趕中在心裡覺到了一種快意。我用雙目將它盯緊,把追趕的速度不斷加快,把喊叫的聲音不斷加大,引得正要去上學的學生和正要下地幹活的人都站住了看。幾個妹妹起初是站在那兒跟著叫,後來也操了棍棒之類的傢伙參加進來,與我—起轟趕。
黑母雞的速度越來越慢,翅膀也耷拉了下來,還不時地跌倒。見竹竿揮舞過來,只好又掙扎著爬起,繼續跑。
我終於精疲力竭地癱坐在了草垛底下,一邊喘氣,—邊抹著額頭上的大汗。
黑母雞鑽到了草叢裡,一聲不吭地直將自己藏到傍晚,才鑽出草叢。
但經這—驚嚇,黑母雞似乎並未醒來。它晾著雙翅,咯咯咯地叫著,依舊尋覓著雞蛋。它一下子就瘦損下來,似乎只剩了一隻空殼。本來鮮紅欲滴的雞冠,此時失了血色,而一身漆黑的羽毛也變得枯焦,失去了光澤。不知是因為它總晾著翅膀使其它雞們誤以為它有進攻的意思,還是因為雞們如人類一樣喜歡捉弄痴子,總而言之,它們不是群起而追之,便是群起而啄之。它毫無反抗的念頭,且也無反抗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