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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然有一種自己不是自己的錯覺,而腳下一步一步,都像是牽動著什麼並不存在的鈴鐺聲。靠近琴臺時,終於看清那個撐腮倚在王座上的男人,這是二十三年後的蘇珩。陳國尚水德而崇黑,他仍是一襲玄袍,粗略一算已是四十多歲的年紀,面容卻顯得極為年輕,臉上略有病容,仍掩不住一派國君威儀,多年沉澱後氣質更加冷漠沉靜,與年少時不可同日而語。
我能這樣細節地描述他的外貌,因那個角度剛剛好,他的目光就放在我臉上,明顯已經研究了好長時間了。從未看到過如此含意豐富的目光,憂鬱得似悽悽紅葉,迷茫得似沉沉月色,躍動得似燦燦星子,卻歸於一派沉寂的濃黑。
我在那樣的目光之中彈完整支曲子,一個音也沒有錯,覺得自己真是仗義,雖然假扮這個樂姬不太好意思,卻幫助他們再一次將祁安的曲藝藝術發揚光大了……一切如君師父所說,群臣通恭賀之後,陳侯很早便離席,而不久之後,我被一個宦侍帶到長安樓上,正是蘇珩貫休憩之地。已近未時,秋陽泛白,這個將我召來的人背對著我,正擦拭把鋒利的長劍。宦侍拉好背後的門,“吱呀”一聲,他終於轉過身來,劍就抵在我的脖子上:“你是誰?”
按照君師父的意思,我越是像慕容安蘇珩越是會覺得我是他女兒,而且因鮫珠的緣故,我的血本來就能和其他各種血液相融,這也很方便滴血認親,若我能以這種方式取得蘇珩的信任,那要讓他飲下我的血看到他的華胥調就簡直易如反掌。
雖然覺得這件事有幾分冒險,但泠泠劍光之下似乎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我伸手將劍推開一點點,偏頭看著他,那是慕容安常做的動作,而她上挑的眉眼一向在此時最蠱惑人心:“照顧我的師父去世了,臨死前告訴我,我有個同胞的哥哥,他叫蘇譽,我的母親是方山紅葉林的慕容安,我的父親,是陳國的蘇珩。”
肩上的長劍不穩地一頓。所有的一切都能對上號,這件事,他沒有理由不相信。若是慕容安當年果然是生下一對雙胞胎,按照她的性格,完全有可能將女兒留下獨自撫養。在他怔忪得幾乎震驚的神情裡,我走近一步,輕聲道:“你想不想再見母親一面,父親。”
長劍“鐺”一聲落地,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我,蒼白麵容裡浮出一絲痛色,啞聲道:“你們長得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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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胥調在長安樓上嫋嫋響起,這含著幽禪之意的調子,沉寂得聽不出任何情緒。我只是沒想到將蘇珩騙入華胥幻境如此容易,自己都要被自己的急智和鎮定征服,慕言說自從嫁給他我就變得天比一天更聰明,姑且當做他是對的吧。
其實這二十三年,看得出蘇珩沒有忘記過慕容安,可若一切再回到當初,回到文侯威逼他的那個時刻,他真的就會吸取教訓做出不同於從前的選擇?老實說,我沒有什麼把握。
人的一生,有些痛是不能,有些痛卻是不能不。我不知在蘇珩心中如何定義失去慕容安,這感情沉澱了二十三年,到底是愧疚多一點還是愛多一點?或者他毫無猶疑地讓我為他織出這夢境只是想再見她一面做一個了斷?
通往幻境的模糊光暈出現在眼前,我抱著琴正要移步進去,君師父不知在何時出現,待反應過來時兩人已落在一片焚火般的茂林,打量一圈,沒記錯的話,這正是方山的紅葉林,白日生機勃勃,夜裡枯死無聲。
我欲開口詢問,君師父卻先一步出聲:“真是巧,正趕上文侯派人接蘇珩回吳城那日。”頓了頓,又道:“師父被拋棄的那一日。”順著他的目光,果然看到遠處的水潭旁立了兩個武將打扮的男子。我回頭道:“您跟著我做什麼呀。”
問出這問題時已經猜到答案,但聽他回答還是感到心驚,因在我心中君師父一向不是個好殺之人,他這輩子研究出的最毒的毒藥,仇家吃了看上去好像已被順利毒死但後來還是詐屍了……就是這樣的君師父,此時卻表情狠厲:“我說過,若是他今次仍是選擇王位,我會讓他死無葬身之所。”
華胥之境只能用虛妄困住逃不出心魔的人,此次卻只是將過去重現,令蘇珩再做一次選擇,無所謂虛妄的美好幻境,若是蘇珩選擇王位,一切便與現實沒什麼不同,即便不帶他離開,他也遲早會醒來,若想讓他醒不來,只有在幻境中殺了他。
我想,君師父潛意識裡可能還是覺得蘇珩會選擇王座。這就像我當初殉國,縱然如今這具已死之身產生種種不便,可若時光重來一次,我還是會從衛國的高牆上跳下去。
坐在出紅葉林必經的一株老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