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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平心底糾結不已的疑問,其實只有一個:妻子的死,到底是意外,還是自尋短見。那件事已經過去四年了。即使答案究明瞭,久榮也不會起死回生。但是,無論他怎麼努力集中精力投入寫作,那個被硬著頭皮壓制下去的疑問,總是從心底深處翻湧上來,黑濛濛地籠罩著整個心臟。耕平無力反抗,思考不了其他事情,也找不到逃離的出口。
人的心,無法隨心所欲。不能自由地選擇自己想要想的事情,有時還讓人想一些不願去想的事情。那就不要企圖逃避這個問題,好好去想吧!雖然有痛苦有酸楚,也忍耐到底吧!心真是個任性的主人,扔過來的全都是蠻橫無理的要求。對身為作家的耕平來說,這跟小說像極了。跟它休戰時還好,一旦起了衝突,作家便只能被它牽著鼻子走。每個人都誤以為它是自己的一部分,殊不知,這個世界上沒有比心和創作更自由的東西了。
“老爸,出了什麼事嗎?”
那個愁悶的十月的第二個星期天,小馳這樣問道。輕鬆舒暢地度過雙休的週日晚上,每個家庭都盪漾著一種特別的氣氛。雙休結束的落寞和沉靜的滿足,還有對即將到來的一週的淡淡的期待。季節輪轉,已是雷·佈雷德伯裡筆下所描繪的黃金十月。只有父子二人相依為命的青田家,若在平時,週日的晚上也應是特別的。
小馳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壓抑,甚至還有點冷淡。這孩子敏感得很,一定是想透徹了才這樣問的。當父親十多年,觀察孩子的眼光也變得銳利了。耕平裝出一副開朗的樣子:“呃,老爸沒事啦。是你誤會什麼了吧?”
耕平的視線落在餐桌上,自己親手做的漢堡還只吃了一半,另一半冷在碟子裡。他用筷子夾起來,強迫自己把它塞進毫無食慾的口裡。
“你最近很奇怪耶。是磯貝先生又寫出什麼有趣的小說了嗎?”
耕平不禁笑了出來。讀完《藍天深處》而自信全失,已是開春時候的事情了。磯貝久在奪得直本獎後,氣勢更是銳不可當,不論在哪個書店都佔據著平臺一角。原來奪得直本獎,還能惠及以前的作品,所有單行本、文庫本都會加印。
“磯貝沒出新書啦,我覺得我跟以前沒有變化呀。”
小馳用筷尖把疊在一起的胡蘿蔔挑開。“可是,你又像以前一樣,總是自言自語呢。”
耕平不禁打了個寒戰。對久榮之死的疑問,應該沒被他聽到吧。妻子死後,耕平過著並非本人意願的單身生活,越來越喜歡自言自語。
“我總是自言自語些什麼?”
“自言自語些什麼?你總是嘰嘰咕咕的,我也聽不清楚。但總是叫著老媽什麼的,久兒什麼的。是有什麼話想跟老媽說嗎?老媽都死了,哪裡都找不到了。”
小馳的眼裡沒有噙淚,那份悲傷已被濃黑地固定成型,深嵌在他的瞳孔裡。耕平的心如刺入肺腑般疼痛。絕不能讓小馳一直承受這份悲傷,從今以後,絕不能自言自語了。
“對不起,小馳。因為你老媽我想起了很多事,這些跟你沒有關係,況且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你別放在心上。不想吃個什麼甜點嗎?我可是想吃冰激凌喔。要跟我一起去便利店買嗎?”
小馳一副並不反對的表情,輕輕點了點頭。其實他最喜歡在繁華的神樂坂大街上和父親一起飯後散步了。耕平勉強擠出笑容,說道:“好!那出門之前,你得把最後一片胡蘿蔔吃掉。”
男孩的表情終於浮現出原本明媚的笑意。“唉?好吧,老爸。但是,你的漢堡也不能剩喔。”
耕平把漢堡塞進嘴裡,一口吞下那片味同嚼蠟的殘渣,走進臥室去拿外套。
十月中旬,新書《父與子》的十本作者贈書寄到了耕平手上,這令近來工作毫無進展,一直為妻子之事而煩惱不已的他異常高興。拆開紙箱,一股沖鼻的油墨味撲面而來,新書面世了。這次的封面插圖,是主人公——一個自由職業者的父親和一個還是小學生的兒子。白底上,浮動著兩人牽著手漫步的背影,空白處,鮮紅的手寫風格的字型大大地寫著書名,莫名給人一種舊家庭電影海報般的溫暖。
比起設計者製作的裝幀草案,為什麼實際印刷出來的實物更鮮明,更完整呢?或許這是日本高超的印刷技術的神奇魔法。和國外的書籍雜誌相比,不論是印刷還是裝訂技術,日本很多時候都技高一籌。
耕平拿出兩本,插進書房的書架上,一如往常。書脊上赫然寫著:“著者傾力創作而成的家庭小說傑作”。雖然知道是溢美之詞,但這本書既不是“傾力創作而成”,也不是“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