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忌諱,端陽這一日時更是要激濁除腐,防毒防疫。
西燕軍忙著在清掃營盤,焚燒艾草、灑雄黃水,攻城勢頭在那一日火攻後倒也漸漸弱了。況且半數人馬都已悄悄奔去了汜水關,圍城兵將本也不足,尉遲中也不願濫生事端,前一陣的緊張情狀倒也又轉而緩和。
這日趙慎回寢帳的時辰較往日尚早,他本依舊只在外間卸了甲,不欲向內間去。周乾卻在邊上輕聲道:“陸參軍那日後總是懨懨,將軍今日得閒,就去看看吧。”
趙慎那一日後軍務確是甚忙,但對陸攸之的事也是心裡有些磕絆,總是不願去想。此時聽周乾這樣說,默然半晌道:“怎麼?”
周乾道:“大約也是現下時氣不好……”頓了下不由又道:“況且他一日裡只見這四下見方,又少話多思,這樣憋悶也總是……”
趙慎聽了,打斷道:“那外間天地開闊,你就放他出去吧,我不攔著。”
周乾見他說出這樣話來,怕他又要發急著惱,只得訕訕一笑,再不敢多話。
趙慎見周乾只忙著拾掇盔甲弓箭再不說話,便從地上起身,掀簾進了內帳。一進門只看見陸攸之跽坐在案前,手執著白麻紙,不知在抄錄什麼。
陸攸之聞聲抬起頭來,趙慎見他面上溼漉漉的,在燭光晃耀之下,蒼白臉色上竟也閃出流溢光彩,不由上下打量,又見他下唇猶自咬在齒間,心中更覺詫異。上前低頭見他面前案上攤著一卷“大智論鈔”,旁邊有幾張抄好的紙箋,只見那些細薄韌勁的麻紙邊緣皆被攥的潮溼發皺。
趙慎看著他道:“你這是在做什麼?”
陸攸之擱下紙筆,勉力笑道:“這是南朝高僧釋慧遠譯的經卷。他早年在許都、洛陽遊歷,後來在廬山中結社講道,翻譯佛典。他曾說袈裟非朝宗之服,缽盂非廊廟之器,沙門塵外之人,不應致敬王者。倒是可令仰高希驥者汲取其遺風,漱石枕流者味其餘津。在龍華山中修行的慧明法師是他同宗師弟,贈我這卷慧遠法師翻譯的佛經。如今我將大師的得意譯作抄錄一二,也好養性修身。”
趙慎只見他這樣緩緩道來,似是從容無事,可見他雙手撐在膝前,身軀已在微微搖晃。一時想起周乾說陸攸之狀況不好,已然明白了幾分,問道:“你這是病了?”
陸攸之淡淡道:“不打緊。”
趙慎只覺有一股熱氣衝到頭頂,想要發作又竭力忍下,道:“你是賭氣怨我,所以才如此麼。”
陸攸之搖頭輕笑道:“我如此只是為了自己靜心,況且我何時說過怨你?”
他話未說完,趙慎已騰地探過身子,直逼得他向後一退便跌坐在地上。此間時氣變更,陸攸之便著了風熱。他本就頭腦昏沉,更兼食眠不調,此時這猛一動作,眼前不由陣陣昏花,胸中一陣翻騰。
趙慎見他臉色難看卻仍極力掩飾,更覺胸中憋悶。陸攸之這般波瀾不驚下的心思只叫他參摩不透,患得患失,更生出些許蕭索淒涼,索性一把捉住他肩頭,冷笑道:“我實在不能明白,你為何不怨我?我教你負了主公恩義,使得你求生求死皆不得,你周身傷痛都是我打下的,你卻為何只這般淡然,為何還不怨我?”
陸攸之見他雙眸異常晶亮,胸口起伏不止,口中語氣雖冷冽,那神色卻像是恨不得將心剖出來擲在自己跟前。那手掌按在他肩頭似有千鈞,掌心炙熱直灼得他周身發燙。
這幾日他已想得明白,西燕軍若一直這樣圍困洛城,他便終究有一日要成趙慎的牽絆累贅。趙慎待他的赤誠他如何不明白,只是他自覺領受不起。洛城情勢愈危急,他心中煎熬便也愈重,每日只得這樣正坐抄經,直到腰背雙腿都痠疼不支,疲乏得無暇再顧其他。
細細想來,在洛城四年間,他本有無數機會抽身而去,卻只因為心有貪戀,直拖得到了兩人不得不尷尬相對的這一日。原來這世間本就沒有雙全其美的妙法,他要兩廂周全的妄想,最終只是兩廂辜負罷了。
此刻,他如沐惡業烈火,周身疼痛,心如焚焦,半晌才調勻了氣息道:“贈我經卷的慧明法師曾對我講,人生安樂不過兩樁事,一是恕人,一是恕己。可你我二人,都是縱得人恕,終難恕己。”
趙慎聞言微微一動,靜默凝視他半晌,突然起身將陸攸之緊緊抱在懷中。
陸攸之猝不及防,額頭已抵在趙慎肩窩,麻質中衣蹭在面上,那人懷中盡是清爽溫熱的氣息,直令他心頭湧上一陣悸動。這樣的心悸暈眩他太過熟悉,每每如是之時,世間萬難與他心中便彷彿風中游絲再不需掛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