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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說什麼?段凱文這樣呼風喚雨的大人物,此刻一定要有大事才能給他打電話。找藉口也得找個大藉口。
〃你就說,梅曉鷗問他,剩下的三千是不是匯出了,收款人沒收到。三千不是小數,值當問一聲。〃
〃那他會納悶,梅小姐怎麼不親自問……〃
〃放心,他不會納悶。〃
老劉就像脊樑上被抵著刺刀尖似的,不願意也由不得他。他把辦公室桌上的電話擱在一邊,讓曉鷗聽他用手機跟段凱文通話。撥通了號,老劉的手機開啟了麥克,曉鷗馬上聽見段的手機彩鈴變了,變成了《獻給艾麗絲》。堂堂段總,音樂教育啟蒙比農民工還晚。
手機沒人接。還欠款不足零頭的人一般都不會接手機。曉鷗〃拜拜〃了老劉,跑下樓,奔了幾條街。兩臺插卡電話落著北京的沙塵,背靠背站在街上,很久沒人理會它們了;擁進城市的村民農夫們對著自己的廉價手機大叫大喊,從它們身邊來去,似乎都不認識它們了。它們一副知趣的站相,自己都嫌自己多餘。
曉鷗皮包裡備有一百元一張的電話卡。她的行當要求她隨時保持通訊暢通,並備有替代通訊方式。卡被插入卡口,手指開始按撥號鍵,她用心做著每個動作,這種老式通訊方式對於她成了新式的。她不能讓對方識辨梅曉鷗的手機號,於是這麼麻煩她自己。因為用心,馬路上的喧囂歸於沉杳,她聽見自己的心臟怦怦地跳。
段凱文是個讓人畏懼的人。欠了這麼一大筆債也不妨礙別人畏懼他。
電話接通。前臺小姐背誦著禮貌辭藻,那些從沒爬過她的大腦的辭藻。她說段總不在辦公室,去某個大飯店開會了。哪家大飯店?不好意思,不知道。還回辦公室嗎?不好意思,不清楚。能幫著打聽一下嗎?比如問問段總的秘書或者助理什麼的……不好意思,不讓打聽。
曉鷗掛上插卡電話。再聽一個〃不好意思〃她就會精神錯亂。〃不好意思〃舶來二十多年,村姑們變成了售貨員、前臺小姐、餐館服務員都對你〃不好意思〃。二十多年來〃不好意思〃把中國人的廉恥心和責任感都〃不好意思〃光了。藏在〃不好意思〃後面的是麻木不仁、無動於衷、厚顏和不在乎,出了紕漏,一聲〃不好意思〃,全然既往不咎,自己給自己的仲裁早於你的責備已經出來了,我都不好意思了,你還有什麼可怪罪的?電視劇裡的清朝人、民國人都一口一個不好意思。
她發現自己在馬路上快步地走,跟著心裡訓斥那個左一個右一個〃不好意思〃的前臺小姐的話的節奏。她自己也常常〃不好意思〃,這就更讓她仇恨這句舶來的詞句。如今只有這種似是而非的話才會在中國社會高度流行。網路和手機中流通著多少似是而非的語言!
假如前臺小姐尖叫著〃不好意思〃阻攔她衝進公司大門,她就高喊〃不好意思〃給她兩個耳光。聲稱段總不在公司說明他就在公司。躲債者往往把你從他確實的藏身處引開。
到了段凱文的公司大門口,從玻璃門看見那個前臺小姐正在閱讀面前的空白。曉鷗推了推玻璃門,推不動。這是為了防禦逼債者新添置的安全措施?她站在玻璃這一面,相信自己進入了小姐正閱讀的空白,使之有了可讀內容,不再虛無,然而小姐依然瞪著白日夢的大眼……她們來做前臺小姐唯一的功課準備是一副假睫毛。
她拍了拍玻璃。然後手掌就那樣緊貼在玻璃上,讓冷漠的光滑去去她的火氣。手掌發黏了,從小姐的位置看,它被玻璃擠得扁平,略呈青白色。看來她的手比臉更有表現力,或說可讀性,前臺小姐按了一下前臺上的鍵鈕,玻璃門的鎖開了。曉鷗剛推開沉重渾厚的玻璃門,小姐已從前臺的椅子上下來。要擋駕了。
〃怎麼不開門呀?〃曉鷗先發制人地說,〃在門口站半天了,你沒看見?〃
〃看見了,可您沒按門鈴啊!〃小姐笑眯眯地說。
這是曉鷗的不對。她來勢洶洶,把門鈴都漠視了。
〃那你也不能不開門吧?〃曉鷗也笑眯眯的。她厲害的時候也可以笑眯眯。
〃不知道您要進來呀!不好意思啊!〃
一個〃不好意思〃讓曉鷗不笑了。
〃哦,我不進來在那站半天干嗎?〃
〃不好意思。〃小姐開始忍讓。她面前出現的任何一個人都可能在老闆跟前奏她一本,因此任何一個人都可能導致她的晉升和被辭。
曉鷗在跟小姐對話的時候打量了這個公司的地理。公司坐落在朝陽門外一座新辦公樓的三十八層上,圈下了一整層樓。辦公室和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