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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子時(晚上十一點)。

端麗城匍匐在黑暗中,除去城牆上不剩幾盞燈火。

武者不需要太多睡眠。

洪範照例在床上打坐,內心充滿不真實感,久久難以平靜。

自拿下端麗城開始,義軍形勢漸漸向好,譬如涇流平緩,已望見入海時開啟的灣岸。

但如此種種居然都是幻象。

只一個訊息傳來,前方便不再有汪洋,也沒有淺灘,只餘深峽的洄衝曲折、礁石的殊死搏鬥。

又兩刻鐘,洪範難以入定,徹底失去耐心,不得不出門喘氣。

清風今夜難尋。

弦月蒼白,貼在鐵藍色夜幕,彷彿囚室的天窗。

雲是碎裂的,散在院牆框定的視界內,在銀光暈染下呈現黯淡的妊娠紋路,彷彿正孕育著什麼可怖東西。

洪範運氣躍上廂房瓦頂,掃眼便見北城門樓脊上一個人影靠著石雕狻猊而坐。

他心頭納悶,輕身騰躍掠過裡許地,才看清是段天南在樓頂喝酒,便凝聚沙翼登臨湊近。

“怎麼半夜一人喝悶酒?”

洪範在屋脊上坐下,笑問。

“暑氣燻蒸,許是心中有事。”

段天南攥著酒葫蘆,說得坦白。

“什麼事?”

洪範順勢問道。

“我練武許久,進度堪稱迅猛,可惜至今未上過三榜,今夜想來略有些不爽利。”

段天南隨口回。

“大哥已到元磁五關,上地榜就是這兩年的事了!”

洪範湊了個趣。

段天南聞言點頭,沒有立刻回話。

半晌後,他發覺氣氛勉強,才又補上一句:“今晚的峨眉月窄而亮,好似銀子打的,很像我兒時的文石村。”

葫蘆裡酒液嘩啦搖晃,脆生生地響。

大漢望著月牙微笑,洪範心頭卻酸楚。

他練武多年已老於生死,如何不知道灑脫的人在什麼時候才會想念故鄉?

“段大哥,實話實說,對上風慕白你有沒有把握?”

洪範垂目不看月,只盯著東南天極泛白的風柱,突地發問。

“不太有。”

段天南努力自月牙上拔出視線,眨著眼回道。

此時他獨對洪範不再需要說服誰,話語便也不似之前會議上豪壯自信,彷彿渾身熱烈都被霜一般的月光冰鎮了。

“風慕白身負龍血,體魄強橫修習十經,可以打兩個同境界二品武典武者;之前我元磁四關時被他攆著跑,壓根不是對手。”

“但他到底一百三十三歲了,每過一年實力都差一分;老子如今練成鐵臂金身,至少有的打吧。”

段天南絮叨幾句,喝了口酒。

洪範聽到這兒,不再壓抑眸中擔憂。

淮陽國的未來自然很重要,但段天南其人在他心中亦不可失去。

“今晚的決斷是不是太急了?”

洪範直言。

“或許可以再等等?你一人不必逞強,可以等古兄,也可以等我。”

說這話時,他彷彿照見本來面目——捫心自問,生命、親友、知交似乎都比面目模糊的淮陽蒼生更加重要。

但段天南毫不猶豫地搖頭。

“大哥等不及啊!”

他吐出這個“啊”字時格外悠長,像是擠出了肺裡所有空氣。

“我生來就是個莽撞人。”

“見到歪的田埂,我便想替它修正;見到枉死的鄉人,我便想替他復仇!”

“若風間客成了,過去這二十年、淮陽國這段史、死去的這些人就成了孤魂野鬼,無墳、無牌、無祠,一代人後怕都不會被記得。”

段天南不自覺地在掌心纏繞腰間紅綢。

他眸子映著城樓下的火盆,彷彿在眼窩裡嵌著兩塊熱碳。

“可萬一做不成呢?”

洪範心頭空落,說出平日壓根說不出口的喪氣話。

“那便不成!”

段天南發笑,即回。

“自練武后,我想要做的太多,一輩子都做不究竟;但老弟啊,我有一個說法,這天下事但凡非要做成才有意義的,那便壓根不值得去做。”

他注視著洪範年輕的面容,語速微急,彷彿怕說不明白。

“你與我在武道上都有過人天賦,而我見過你那鼓風鍊鋼的法門後,便知曉你在別處的天賦更要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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