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部分 (第3/4頁)
熱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血就一個勁地往頭上奔!這孩子自小是苦水泡大的。受了數不清的屈,什麼事兒他都願自已硬頂著,護著別人。我抱著他的頭哭哇。我說,畜生,你這是圖啥啊?他說,爹,這幾天王鄉長徹底把我說通透了,咱癱子村不能再這樣一輩輩地苦撐下去了。我們這身賤骨頭不怕災不怕難的,還不允許子孫過個清靜逍遙的日子嗎?王鄉長說得對,這個祠堂是咱癱子村的魔障。不燒了,你們永遠也不會搬遷的。樹根紮在這裡,樹葉咋能挪窩呢?我在招待所裡,蒙著被子想了好多天。爹,你們跟鄉里這樣僵著,以後始終是要逼死人的呀。還不如我死了,我就認了這命。”
麻三叔說:“我當時呆愣了半天。腦子裡亂七八糟地也不知在想啥。只是心裡跟刀絞的一樣,碎血碎肉的就要從嘴裡噴出來了。我拼著命,拽著他的頭往石頭上撞,這畜牲吭也不吭一聲。最後我說你這狗日的東西,我找把刀來,非把你一刀一刀地生剮了。”
我立刻明白了麻三叔可憐可嘆的心思,沒料到,這個老人在暴怒之時猶能迴旋出這樣一個法子。麻三叔說:“我從祠堂趕回屋裡,取了這把匕首,又趕了去。我心想,留這空檔兒,你這畜牲還不逃你的狗命去。唉!我回到祠堂時,他竟還直楞楞地跪在那兒。他不哭了,抬起血糊拉渣的臉看著我說,爹,你親手宰了我吧。你要不殺我,我立馬就去一頭撞死。我就就撞死在石獅子上。你老人家想想,我逃掉了,我們爺倆活著,都比死掉還難過。那天燒祠的時候,我拎著汽油桶村頭村尾地轉了一遍,我的腦子裡像過電影一樣。我就鐵了心,不再活下去了。這畜牲說完,又沒命地磕頭。整個腦殼子都給他磕崩掉了,我又心疼又不敢拉他一把。我總覺得祖宗都在天上看著我呢,我要是拉他起來,還不天打雷劈了我?”麻三叔說:“我當時心一橫。一不做二不休就是猛地一刀,他頭一歪,就沒命了,脖子口的血噴了我一身。”說到這,麻三叔哇哇地像個瘋子一樣嚎起來。我說:“三叔你哭吧。能哭出來就好了。”我無端端地憶起羞澀的飛天蜈蚣丫兒,想起他那撕心裂肺又一無所想的嚎叫聲,想起他被梅祠大災燒得焦捲了的屍體。
麻三叔哽咽著仿似自言自語:“回頭想想,我宰這個畜牲怎麼會不對呢?我不能不對祖宗和全村人有個交待吧!由這畜牲活著,大家也會一口一口撕碎了他呀。誰燒祠誰又能活下去?二瘸子燒了,我就會殺二瘸子。子孝燒了,我就會殺梅子孝。我宰他怎麼會不對呢?我宰他是對的啊!成全了這個畜牲的忠孝兩全啊。”
天光漸透,又薄又冷的晨光穿過窗戶射進來。這是驚蟄之後的光線,顯然比幾天前亮了些。我透過自已的淚水,使勁地盯著擱在桌上的這把匕首。我想,真是把好刀!梅瞎子果真鍛出如此乾淨利落的好刀。刀中的仇恨如此地複雜難辯,就如同這幽暗光影中的一切。虎子在這把刀撲到他脖子上的那一剎,在想些什麼呢?或許什麼都沒想,只是猛覺得眼前紅霞突現般地燦爛至極,一種解脫鐐銬的無限輕鬆衝上心頭?或許他想起了一個人,誰?在戲臺上和煙氣騰騰的小屋裡柔腸百折的陶月婷,還是遙遠的、在虎子心中永遠停留在羊角辮中的梅紅?或者是眼前這個瘋了的爹和那個總是讓人畏懼的王清舉?沒人瞭解那一瞬間的虎子,就像沒人留得住這即將被光明吞噬的剎那的晨間幽暗。
我說:“麻三叔,你不要再難過了。這災攤在我頭上,我也照樣下這個狠心腸。就算是虎子死有餘辜吧。關鍵是你現在不能在癱子村呆下去了。得找個地方避風頭去啊,這是條人命帳啊。政府可是有法律的呀”。
麻三叔說:“那也好,我去去就來”。說完他就跨出了門。
至今我仍對自已那一刻的遲鈍悔恨不已。我沒有立即跟著他跨出門檻。等到我突覺有一股涼氣嗖嗖地襲上腦子,並迅疾追出門外時,麻三叔早就沒有影子。清晨的村路上,充溢著一種無以名狀的悽清,微風拂動著剛萌芽的楊柳枝,一切俱寂,彷彿不曾有人剛從其間穿過,彷彿我在追蹤的不過是個子虛烏有的幻影。這竟然是我與這個老人的最後一面。追出村口時,我像從一場噩夢中完全地醒透,腦子異常地清晰。從空曠河灘上迎面吹來的風,讓我猛地哆嗦了一下。哦,遠處仍是深不可測的那婆娑的樹影夾著寂靜。
殺青節過去了。
(十)
姜斯年教授的讖語
“古木垂陰”。
——摘自3月14日致姜斯年教授的信
陶月婷站在臥室的視窗抽菸。“紅唇牌”?下次讓虞姬也抽這種捲菸。低焦油。嗆彎了烏江渡口的下弦月。她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