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部分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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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件事,妹子你一定要埋在心上。哥沒出息,連根香火也沒留下。就靠你多孝順爹了。你以前回家,跟爹坐在一條板凳上,就是沒啥話講。你們有文化的人就是要多講話。爹是最疼你的,最樂意聽你講話了。他老人家有時很傷心,總說小紅子心裡沒他這個爹了,悶得慌。哥一想起爹以後沒兒子送葬,就難過得要命。妹子,這事哥就託給你了。哥是自願燒祠堂的,是自願死的,叫爹千萬千萬不要找任何人報仇。以後每年清明節,別忘了給哥的墳上燒幾個紙錢、熱一壺燒酒、丟幾個羊骨頭。”
梅紅哽咽著唸完信,又嗚嗚地哭起來。我問:“這信是你哥梅虎寫的嗎?你認得他的筆跡?”
“這還能有假?連命都不想要了,還咋的!不過我在癱子村時從沒看過他寫一個字,我不認識他的筆跡。”梅紅說。
許多細節被我極其愚笨地忽略了。按理說,昨天住鄉招待所時,我就該想到梅虎是被封在這裡的。在走廊踱步到深夜,吊兒郎當的榆木腦子竟沒想到,梅虎奇怪地從這裡失蹤了。
麻三叔
孤星推動夜空。為大凶之兆。
————沿淮舊說一種
過“殺青節”本是莊稼人的一件大事。我曾寫信給姜斯年教授,告訴他癱子村人把二十四節氣中的驚蟄喚作殺青。我莫名其妙地特別迷戀這兩個漢字。我能想像姜斯年教授盯著這兩個枯澀的字,日漸衰落的眼神也會如我一般陷入迷惘,他會習慣地用筆端敲著自已垂暮的額角,嘴裡喃喃地念嘮著:“殺青,殺青!”果然,他給我覆信說,他費了半天腦子鑽研這兩個字,卻始終弄不清其中隱藏之大義。驚蟄是一年中萬物新生萌芽之日,殺之而後青?意味著結束前一年的舊生活,肇始了一種新日子?還是指不殺而難青?不完結往日就難以過渡到新生命?學究氣十足的姜斯年教授苦心孤詣地拆開這兩個字的一筆一劃,又笨拙地裝上它們。最後他說:殺青二字,好雖好,卻始終透著血性和死光,戾氣太重。
照舊習,殺青節每家每戶要炸鞭炮、敬灶神。我在這一天的黃昏時回到了癱子村。村中很少看到行人,戶戶門窗很奇怪地透著寂靜。驚蟄後農事就要轉入繁忙,我準備第二天清晨挨戶作別,離開寄居已近一年的村子。這一晚就借住麻三叔家吧,也順便探探梅虎的下落。可我並沒撞上他,倒是遇到正坐在他炕上的德貴叔。德貴說祠堂燒了之後,麻三哥像一下子衰掉了,鬍子亂糟糟的像個勞改犯,整天病歪歪地靠在床上哼唧,要不就喝悶酒,一端杯子就醉,醉了就亂打人,誰進屋就暴揍誰。遇誰就只是一句話:“你小子還沒死啊?你咋不死得利索點呢,我琢磨著你該見閻王了!”,都打紅了眼,我這把老骨頭還捱過他幾頓蠻棍子,那經得住他打喲。
我守在麻三叔炕上等他。也暗暗鬆了鬆筋骨,做好了猛然間挨他一頓棍子的準備。煤油燈的焰火忽閃忽爍,室內之物的影子被它不停地扭曲著,變成種種模糊又怪異的的形狀。以前這燈彷彿是我昏黯的催眠曲,眼皮子一碰上,就禁不住地朝下垂落。此刻這燈光的跳躍總讓我心悸。農村用來點燈的煤油並不純淨,燈芯會不時發生極細微的爆炸,燈芯撲地一炸,我的心就猛地往上擰一下,像五臟被揪到了嗓子上,堵著生生地慌。我煩躁地跳下炕,在屋內來回徘徊。朝窗外望去,三兩點燈火,夜色呈現出一種類似墨色的深藍,澄澈無渣,無邊無際地近乎悲傷。我木然地楞著,不知過去多久,忽然“怦地”一聲,虛掩著的門被撞開了,我一瞅,驚嚇得噌地就朝後跳了一步。
麻三叔從臉到腳,棉衫上、袖口和領子上,一身都噴著點點血漬。他的右臉頰到脖梗子上劃了一道血痕,滋滋地往外滲著血。他一闖進門,一股濃烈的腥氣也颳了過來。他的右手攥著把約七寸長的匕首,刀頭還朝下滴著鮮血。他的兩眼楞楞地發直,渾濁的眼珠子像被一根釘子固定住了,卻又藏不住地朝外露著恐懼、殺氣和可憐勁兒。他的嘴唇抖索,又不住地嘟囔著:“我宰了那畜牲啦,我宰了那畜牲啦!”。他甚至看不到堵在眼前的我,眼珠子斜也沒斜一下,只自顧自地往炕邊走。進門、上炕,應該是他一輩子最純熟的一個動作吧。此刻他卻楞在了炕邊,彷彿不知如何上炕,半僵著的持刀右手呈小弧形懸起,也彷彿不知如何放下。我從驚詫中迅速恢復了過來,閃到他的身後,啪地一下把大門關上,又伸長脖子瞅了瞅門外。其實此時已根本用不著關門,約摸凌晨一點半了,村裡早已死一般的沉寂,照往常經驗,村裡根本不會有什麼行人。連一聲狗吠也沒有。
我想奪下麻三叔的匕首,卻怎麼也掰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