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部分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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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愛管我,也許跟她幼兒園起就當班長的習慣有關。那時我喜歡蹲在地卜賭洋畫。洋畫就是些像火柴盒面積大小的硬紙片,印著些連環畫上的人物,從哪吒到張飛應有盡有。玩法相多。比如將幾張壘成一疊,彎成弓形反扣地面,手掌也彎成弓形在地面拍,將洋畫以掌風一張一張掀翻,翻一張贏一張,翻兩張賠兩張。或是賭香菸盒。不管哪種玩法,總要使巴掌擊地。凡在這種場合,妹妹就在旁邊給我講道理,從“賭博是一種舊社會才有的不良行為”說到“在地上摸來摸去是不講衛生的表現”。我很早就吃驚於妹妹對說理的熱衷與堅韌——她次次以苦口婆心開頭常常以痛哭流涕告終,非將一圈人的賭興敗盡不可。大院的孩子為此對我十分有意見。
幾次三番之後,我再不准她靠近賭圈,叫她遠遠站著:“你望風,發現爸爸就來報訊。”每回她都說:“姐你再賭我就告訴爸爸。”我就每回都說“你告去。爸打死我,你就沒有姐姐了,去,去告!”她就不去告,去站個拐角的地方,去恨我恨自己,她自己把自己恨得手腳發抖。有時她會從拐角處慌慌張張跑來警告道:“姐,姐呀,快快快,爸來了!”我就站起,連洋畫帶髒手一併揣進衣袋揚長而去,我知道妹妹絕對不會出賣我。她會又跑回拐角站。爸見了問她“為什麼剛才慌慌張張?”她就很痛苦,什麼也不說。也不知是我爸不忍心看到小女兒的難受樣子抑或總料定是大女兒已經搗過了什麼鬼,一次問不出,就不會追究妹妹了。但她仍然痛苦。長大後,她告訴我,她痛苦是因為恨死我賭博又不得不放哨,既不願意我捱打又不願意自己撒謊,並且問我從前為何那般賭痛深重。我說,其實輸贏我都無所謂,不過我很喜歡體味輸贏之前那一霎間的心情。她大不以為然。去年我在摩納哥打電話給她,她立即慌慌張張審問道:“姐,姐呀,你是不是跑去蒙地卡羅賭錢?”不等我回答她又忿忿添了句“我記得你在紅房子的時候就很愛賭洋畫賭煙盒!”我樂得哈哈大笑,然後就很奇怪我妹妹怎麼一輩子都在擔心我惹禍。
這些年我滿世界亂跑,常常沒想到地區時差但無論到哪裡,都會往美國給妹妹掛個電話,第一句話總是問“你那兒幾點鐘?”無論什麼鐘點,只要她在家,只要聽到我的聲音,她馬上就問:“姐,姐呀你現在在哪裡?你沒出什麼事吧?”語調依舊慌慌張張。有時忙,久久不給她打電話,我的錄音機裡就會有她接二連三的口信,說是“姐,姐呀,你現在在哪裡?你沒出什麼事吧?”一口四川話,慌慌張張的。
我見過妹妹在大學授課的氣度:她縱橫捭闔,談笑風生。可惜一心一意要他小女兒從事文學的父親見不到了。我從小就被硬造成徹底的無神論者,不然,我會祈禱父親的靈魂如隕石般從天降落為妹妹驕傲一番。不過沒有遊魂也好,否則他要又一次被我惹得怒髮衝冠:他一定不贊成我選擇巴黎僑居,他怎麼可能聽任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最少約束的大城市呢?我爸爸的靈魂肯定要捉我的耳朵!
不過我那天從右派分子金紹先家跑掉之後,爸爸並沒有預料到我的將來,我自己更沒有料到。我連那次逃家事件到底會如何收場都沒法猜想,只是從妹妹手中接過溼毛巾將自己擦了幾把,抓過衣服換了,又急急忙忙拿出作業本來,叫妹妹轉身,讓我將本子攤在她背上做好頭天的功課。趁爸爸去游泳沒回來我趕緊從扶手滑下樓,一直跑到學校去了。
上午有節體育課,是400米接力跑。我沒有早餐吃,也沒有午餐吃。中午同學們回家,我留在教室餓得發慌。我沒有錢買吃的。
紅房子的家長,除了過年過節掏些小錢給孩子,平日多不興給零花錢的,說是怕孩子們自小養成“擁有私產”的觀念。若有需要,說清用途,家長若認為用途正當,是會給的。但絕對沒人敢事先向別人借錢,父母都說過那是一種很丟人現眼的行為。我的錢只要一到手,不是衝去書攤看一分錢一本的連環畫就是買了火炮玩,哪至會有積蓄?這時,就只好跑去喝了很多涼水,誰知上幾趟廁所之後,肚子更覺空空如也。
下午放學後,腿都軟了,但還不敢回家,就在教室裡坐著盼天黑,邊盼,邊聽著肚子咕咕叫,面對滿窗彩霞,心中一團亂麻。一會兒可憐自己,覺得太過冤枉;一會兒氣恨爸爸,不明白他為何敵我不分;最令我困惑與痛苦的,是我那麼敬愛的政治老師居然變得成右派分子!想想政治老師愛國愛得那麼狂熱的表現,我突然開始懷疑他是遭奸人陷害,就想起從茶館聽來的一些故事,想到岳飛如何被秦檜誣告、林沖怎麼被高俅栽贓就越覺得我的老師被人設計害苦,應該找個像包公那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