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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這是什麼意思?痛苦就在這樣的隱秘的持續不斷的心靈拷問中打成了死結。
嘉和看出了孫子的驚異,但他不想再回避這個話題,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機會和得茶在一起說說話了。楊真的失蹤事件,給了吳坤派沉重打擊,反過來說,當然也就給了杭派一個揚眉吐氣的機會。不管得茶願不願意再招兵買馬,擴充套件隊伍,反正他已經被推上了那個位置。他想抽身重新再做逍遙派,那幾乎是個幻想。僅僅大半年時間,他和吳坤的位置就奇蹟般地換了個個兒。嚴格意義上說甚至還不能說是換個兒,得茶殺出來之前還是一個普通群眾,而吳坤打下去之後卻真正成了一個楚國。
這正是嘉和日夜擔心的地方:孫子越來越離開了自己的本性,他在幹什麼,他要幹什麼?他眼看著孫子一天比一天地粗糙起來,這種粗糙甚至能夠從體內滲透出來,顯現在表皮上。他講話的聲音,他的動作舉止,甚至他的眼神,都變得非常洗練明快。偶爾回家,喝著粗茶,他的聲音也開始喝得很響。這十來年他們杭家平日裡也是喝粗茶的,但把粗茶喝細了,正是他們還能夠保留下來的不多的生活方式之一。現在,這種樣式開始從得茶身上退去了。所以他想他要和他好好地談一談。他說:“吳坤放出來了,聽說審查結果他沒什麼問題,這事你比我清楚。我也不喜歡吳坤這個人,說實話我第一次見到他就心裡沒底,可你對他的那一套我也不喜歡。“
得茶張了張嘴又閉上,他不打算也無法和爺爺解釋什麼。爺爺繼續說著他其實並不想聽到的資訊:“吳坤來找我了,他說他已經去過白夜那裡,她懷孕了,他向我打聽,誰是這孩子的父親?”
得茶終於忍不住了,放下一直按在墓碑上的手,抓住自己的胸口問:“難道你也以為是我?”
嘉和看著孫子,孫子突然閉上了眼睛,然後,眼淚細細地從鏡片後面流下來。他幾乎已經記不得孫子什麼時候流過眼淚了,這使他難過得透不過氣來。就在此時,隔著搖曳不停的茶葉新梢,他看到了遠遠駛來的囚車,他還看見窯窯在歡呼跳躍,一邊叫著:“車來了,車來了!”他搖了搖頭,說:“好了,不提這個事情了”
上了囚車的窯窯快活得簡直就像一隻嗡嗡亂飛的大蜜蜂,他高興死了,因為他已經忘記了什麼是坐汽車的滋味。囚車裡很暗,兩個小窗子用鐵柵欄框死了,外面的春光就像拉洋片似地從他的小眼睛面前拉過。他把臉貼在鐵欄杆上,一會兒衝到這頭,一會兒衝到那頭,目光貪婪地望著外面廣大的天空和田野,一會兒突然跳了起來,叫道,鳥兒啊鳥兒啊,飛啊飛——這麼看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來,這一切都是爺爺給他帶來的,撲上去抱住爺爺的腿,把小臉貼在爺爺的膝蓋上,問:“爺爺,我們是不是真的去杭州,是不是真的去杭州,爺爺?”
嘉和靠在囚車的角落裡,看著天真爛漫的小孫子,由著他一會兒衝過來一會兒拉開去。得茶坐到前面去了,嘉和堅持要坐在後面陪這個最小的孫子。窯窯遠遠說不上脫離災難,一到杭州,他就要被關進由孔廟改造成的臨時拘留所。要把窯窯真正弄出來,還有一番周折。嘉和想,要是現在能夠由我來代孩子坐牢,我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是的,如果現在上蒼能夠幫助他杭嘉和實現一個最大的願望,那麼這個願望就是代孫子坐牢。
窯窯一直貪婪地盯著窗外,兩個小時之後,路邊的房子開始越來越多越來越大,他高興地叫了起來:杭州到了,杭州就要到了!
《茶人三部曲》
第三部:築草為城
第二十章
杭得茶在杭嘉湖平原父母親烈士墓前,那條平靜的小河旁的不祥預感果然應驗了,杭家又一個青年陷入了這場革命的政治險境。
這一天傍晚,對小布朗而言,乃是他在杭州生活的最後一個安詳之夜了,因為那一天他是與茶在一起的,他第一次作為評茶師的助手,進人厂部的評茶室。茶葉並不好,連小布朗這樣對龍井綠茶沒有什麼特別研究的人也看出來了,這是一些低次茶,最多也就在七級上下。這些年來持續不斷的大幹快上,已經使茶葉產量整整翻了一番,但它卻是以改制炒青茶、增加粗老茶、減少優質龍井茶為代價的。布朗想,怎麼他在茶廠裡,卻總是看不到小撮著伯伯悄悄塞給嘉和大舅的那些扁平光滑呈糙米色的茶呢,那一兩二兩的,遠勝過這裡堆放的一麻袋兩麻袋。剛到杭州時布朗對龍井綠茶一無所知,現在憑眼力就能分出好壞來了。但比起大舅來他依然屬於茶盲。在他看來,那精美的龍井茶就是謝愛光,那粗糙的,自然就是翁採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