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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才回憶起來,竟然是一句標準的日語,“謝謝你“的意思。
嘉和醒了過來,他突然意識到葉子是一個日本女人啊,一個日本人啊。他這麼多年來,幾乎已經把這一條徹底忘記了。在他的眼裡,葉子已經是一個杭州弄堂裡的標準的江南女人了。他輕輕地抬起手來,擦著葉子的眼淚,說:“你要做的事情都是我要做的,我們兩個人是一個人,我們三個人也是一個人。你懂不懂?啊,我的話你要往心裡頭去,你要相信我。”
但是杭嘉和並沒有能夠很快實現自己的諾言,第二天一大早,他又聽到了來彩的尖嗓子:杭家門裡——電話——她的聲音簡直像利劍一般直插進他的胸膛,他害怕這不祥的聲音,預感到不幸比不幸降臨還要使人感到不幸。迎霜看到爺爺呆呆的神情,嚇得自己先就打了一個寒戰,問:“爺爺,你怎麼啦?”
嘉和首先就想到,會不會嘉平出什麼意外了?脫口而出的卻是另一句話:“迎霜,你去幫爺爺接個電話好不好?”
迎霜放下正在吃的泡飯,就朝巷口跑去。嘉和一下子清醒過來,連忙也跟著跑了出去,三步兩步就超過了迎霜。電話卻出人意料之外,那一頭也是一個哭哭泣泣的女人的聲音,但不是葉子,卻是個長途電話,是得茶的養母茶女打來的電話,說方越的兒子杭窯,作為反革命被抓起來了。
一聽這晴天霹靂般的訊息,嘉和眼前幾乎一團焰火爆炸,他立刻想會不會弄錯了,連忙壓低了聲音問:“你弄清楚,你說誰反革命?窯窯,他幾歲?“
那邊的聲音顯然已經急得哭都哭不出來了,只說:“窯窯八歲了,不算小了,我們這裡還有六歲的反革命呢!你快想想辦法怎麼弄吧。我自己現在也是泥菩薩過河,不牽連你們已經算天保佑了,你快想想辦法吧。“
嘉和連忙又安慰她。
原來杭窯從龍泉山裡出來的時候,帶著一個燒製好的胸像,一直就放在壁龕裡,也沒有人去問過那是誰。誰知前天一個鄰居來串門偏偏就看到了,也是多嘴問了一句那是誰啊,正在打彈子玩的窯窯神秘地笑了,說:“那是誰你還看不出來啊。”
“那到底是誰啊?”那人好奇,又問。
“偉大領袖毛主席啊,你怎麼連毛主席也不認識了?”
那人還真是嚇了一跳,定睛一看,笑得肚子真叫痛。原來這尊像,不點破,誰也不知道那是誰,一旦點破了,越看越像毛主席。這個漫畫般的毛主席胸像把那鄰居笑得直在地上打滾,一邊喘著氣問:“這是哎呀誰讓你那麼我的媽呀讓你做出來的啊?”
窯窯理直氣壯地說:“我自己呀,大人燒窯的時候,我自己捏了一個毛主席,我自己把他燒出來的啊。”
小小的村子並不大,一會兒就來了不少參觀毛主席胸像的人,一個個捧著肚子笑回去,再作宣傳。終於,公社的民兵們來了,造反派也來了,看了胸像,鐵證如山,背起窯窯就跑,立刻就扔進拘留所。像他那樣的小難友,還真不少呢。縣裡也不知道該把這些個小反革命怎麼處理,往省裡一請示,過幾天就送到杭州來等待發落。
杭嘉和一下子頭腦清醒過來,說:“你別急,我今天就趕到,你等著,叫窯窯別慌,爺爺今天就到。別的事情我到了再說。“
放下電話機,見身邊正好無人,他拱起雙手,對來彩作了一揖,說:“來嫂子,家裡出天大的事情了,你無論如何要幫我一忙,幫我立刻找到方越,只說一句話,萬一有人問他兒子的事情,讓他說,他兒子做的事情,他一點也不知道,拜託拜託,拜託拜託。”他一連說了四個拜託,把來彩的眼淚都拜託出來了。二話不說,託人代管了電話亭,就直奔南山而去。
這頭嘉和回到家中,又對迎霜說:“奶奶不在,你就是家裡的女主人,你就是一家之主。現在到你爺爺那裡去告訴他們,我要到窯窯那裡去一趟,去去就來,叫他們彆著急,有什麼事情可以找布朗叔叔。我現在要先去得茶哥哥那裡一趟,他還有要緊事情做呢。大爺爺講的話,一句也不要對外人說,聽到了沒有?”
迎霜連連點頭,但還沒回過神來,就見大爺爺已經奔出門去,他走得那個快啊,無聲地,就像風從水上飄過去一樣,轉眼間就不見了。
嘉和、得茶祖孫兩個到茶院公社的最後一站路,是划著烏篷船趕去的。日子彷彿偏偏要和時局對著幹,革命形勢發展得越快,生活就越過得一成不變,同樣的茅草房,同樣的小石橋,同樣的牛耕田,同樣的小木船,不同的只是越發破舊罷了。船兒慢悠悠,嘉和得茶祖孫兩個心急如焚,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