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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頭來,看沙灘與田野接壤的堤岸,那裡長長的地平線上是高闊的天空,天空下是兩個小小的點兒,那是盼姑姑和女兒夜生。她們幾乎每天都到海邊來眺望他,給他生存下去的慰藉。
孩子已經虛齡五歲了,十分可愛,一直就由杭盼養著。她很想給孩子取一個跟上帝有關的名字,甚至悄悄地取名為聖嬰。但她不敢公開那麼叫她。接生的九溪一家與左鄰右舍七嘴八舌,報了一大批時髦名字:衛東、衛彪、衛青、紅衛、衛紅、文革、聞雷,聽上去簡直就是一支皇家侍衛隊或者宮廷御林軍。最後還是得茶一語定乾坤,說:“孩子是夜裡生的,又是白夜生的,就叫夜生吧。”大家聽了都一愣,說不出不好,也說不出好。有人冒失,便問那姓,得茶有些驚異地看了看對方,彷彿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問題,說:“我的孩子,當然隨我的姓。”
知道底細的杭家女人,一開始都擔心吳坤會來搶了女兒回去。竟然沒有,連看都沒有來看一次。江南大學和一般社會上的人,都把此事作為一件稀罕的風流韻事,甚至那些對吳坤很反感的人,也以為他在這件事情上做得很大度。不錯,杭得茶的確因此而一棍子打下去了,但這能怪誰呢,竟然生出一個私生子來,吳坤沒有一刀殺了杭得茶就算有理智了。
得茶並不算是正式的公安機關判刑,實際上還是一種群眾專政的特殊形式。定下來送海島後,盼兒一聲不響地就辦了退休手續,杭家的女人中,只有她可以陪著得茶一起去服苦役。男人受難之際,也是女人挺身而出之時,這是從祖上傳下來的傳統。這在別人也許是不能想像的,但對他們抗家的女人而言,卻恰恰是天經地義的。
杭得茶開始了另一種生活。
也許那種泛舟海上的古代高士的夢想,一直在他的意識深處潛伏,也許他生性本來就是恬靜,趨於自然,厭倦繁華的,也許這幾年火熱的人世的硝煙瀰漫的戰鬥生活,實在是離他的性格太遠,也許他到島上的時間還不長,離群索居的生活的可怕的那一面還沒有顯現出來。當然,還也許海邊人們對他還算不錯,他們中甚至還有人對他抱以一定程度的同情。再說,他幹活也著實讓他們挑不出毛病。人們難以想像,這樣一個瘦弱的戴眼鏡的大學老師,怎麼還能跟得上他們的步伐。得茶甚至連病也沒有生過一場,看上去明顯的變化,只是他的背駝了下去,他還不到三十,腰已經有些伸不直了。
休息的時候,他也和那些拆船的民工一樣,端著大茶缸子喝茶。茶是本地人自採自炒的,也是他杭得茶過去從來沒有吃過的。休息的日子,得茶在山間行走散步的時候,曾經在寺庵附近看到過不少茶蓬,它們大都長得比大陸上的茶蓬要高大。他記得普陀十二景中,還專門有“茶山風露“一景。民工們對他多有敬畏,那是因為他們已經聽說了他杭得茶流放前的赫赫名聲。他們告訴他,他們現在喝的就是佛茶,聽說可以治肺癰呢。這個說法讓得茶覺得新鮮,茶葉可治白痢,得茶倒是在不少史籍中見過,但此地的茶可治肺癰血痢,卻是他頭一次聽說。為此他還專門寫信回去,向他的爺爺嘉和討教。
爺爺嘉和在給孫子得茶的信裡,儘量把有關佛茶的事情寫得詳細,那是他對孫子的最深切的愛。他已經七十出頭了,但他也在和時光較量,他也在等待。他用那種平常的口氣對孫子這樣說:
普陀山對於你是一個新鮮的地方,對於爺爺我,卻是不陌生的。只是多年不曾上島,不知當年滿山滿寺的茶樹今日尚存否?你在信上說,這裡的茶樹長得特別高,當年我也就 此問題問過山中茶僧,蒙其告知,原來此地的茶一年只採一 次,夏秋兩季養精蓄銳,到了穀雨時分,自然就“一夜風吹 一寸長“ 了。我還不知道你有沒有可能去看一看此地人的採摘茶葉的方法,當年我上島時,正是穀雨時分,我就發現了他們的採摘方法,較之龍井茶,是比較粗放的,但粗放自有粗放的好處,另外,佛茶也有龍井沒有的潔淨之處。尤其是炒茶的鍋子,炒一次就要洗涮一次,所以成茶的色澤特別翠綠。再者,不知你有沒有注意到幹茶的樣子,我“已經多年未見這佛茶了,但當年佛茶的樣子我卻記憶猶新,它似國非圓,似眉非眉,近似絨以,有人因此叫它“鳳尾茶“。憑爺爺數十年間對茶的訓覽,這種形狀的於某,還是獨此一家呢,不知今日還存此手法否?
見爺爺信後,得茶立刻就取來幹茶比較,卻是一些常規的長炒青,並無鳳尾狀之茶。有一位老人說,你爺爺此說無錯,當年佛茶正是這樣峨蚣狀的,不過那都是和尚炒的,從前的茶,也大多是和尚種的。如今和尚沒了,哪裡還會有什麼佛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