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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子突然長嘆:“不曉得得放得茶哪裡去了,他們也該品品這個的,這兩個小鬼啊,心尖都給他們拎起了。”
話音未落,就被寄草輕輕操了一下,說:“你看你嫂子,今年上頭規定不過年了,得放得茶他們不在學校裡還會在哪裡?你不用為他們擔心的,我去看過他們的,都有自己的造反司令部呢,他們無法無天,日子比我們好過,沒準現在也在學檔案喝茶。我剛才說的也是氣話,現在不氣了,有這麼好的茶,還氣什麼!”
明擺著這是寬心話,葉子卻聽進去了,站起來說:“今日有好茶,還有好水,我去拿幾隻好杯子來,我看再過一會兒,你大哥也要回來了,他最在乎這個了。”正要站起來往屋外走,就被盼兒攔了,說:“媽,你坐著不要動了,我去取杯子。”
三四個女人為誰去取杯子又小小爭論了一番,最後還是杭盼去了。白夜聽她們抗家女人對話,有點像是看明清小說。她也插不進去話,就開始小心翼翼地咬著那外表光溜溜的小玩意兒。她從來沒有吃過這種東西,一時也不知從哪裡下嘴,迎霜見了,就從木盤裡抽出一個夾子,說:“看我的。”
她一夾一個,一夾一個,夾出好幾塊核桃肉來,細心地與殼剝開了,說:“白姐姐你吃吧。”
說話間杭盼就回來了,捧著個臉盆,裡面放著幾隻杯子,都是青瓷,只有一隻黑碗,葉子見了,說;“你把天目盞也拿來了?”
這隻天目盞,嘉和原本說好要給方越的,他現在連窯也沒得燒了,只好先存在這裡。杭盼把臉盆放到爐上,又從水壺裡往那臉盆裡沖水淨杯。白夜呆了,她從來沒有看到,也從來沒有想到過,連沖水都能夠美得讓人流淚。杭盼的手拎著水壺,那水壺是簡陋的,儘管擦得捏亮,但它的器形包括它的壺嘴,都是粗放的。然而在幽暗中,為什麼水從那粗糙的口子中流出時,卻神奇般地精緻絕妙了呢?你看它是那麼悠久細長,那麼縷縷不絕,它又是那麼綿延無盡;水從高處下來,成一筆直的線條,卻又無聲無息地落人盆中,沒有一滴水花,沒有一絲聲音。一圈,又一圈,白夜的心,被這一圈圈的繞指柔腸揪住了,她從來不知道女人被女人之美感動時是怎麼樣的,在這樣一個嚴寒的絕境般的冬夜,在杭家的花木深房裡,她第一次體會到了。
女人們都彷彿意識到她們進人了什麼樣的莊嚴的儀式當中,她們默默地看著盼兒淨杯,只有寄草輕輕地給白夜解釋,說:“看到了嗎,這是盼兒在歡迎你來做客呢。”
白夜不解,葉子用手做了一個逆時針的動作,說:“就是這個。”
迎霜也跟著奶奶做這個動作,說:“這是來來來,“她又順時針地做了幾下,“這是去去去,盼姑姑現在是對你說來來來呢。”
她的話讓女人們都輕鬆地笑了,氣氛便從剛才的肅穆中跳了出來。盼兒卻一言不發,只是輕輕地取出毛巾來洗杯。她的手薄而長,手指尖尖,乾淨白皙,靈巧洗練,她洗茶杯時的手的形狀倒映在了對面牆上,放大了,像兩朵大蘭花,像兩隻矯健的大蝴蝶。
這裡的氣氛是東方式的,而且是東方的中國江南式的。一隻臉盆架在火爐上,一個女人在臉盆裡細心地洗杯子,她穿著綠紅的開襟毛衣,裡面是一件格子背心,白夜便在想像中給她換上了一件旗袍,她為她的這種奇異的想法而感到了好笑。寄草沒注意到她的表情,她繼續擔當著她自己的解說的角色:“杯子是一定要洗乾淨的。器具是品茶的一道重要程式。你有沒有聽說過,沒有好的朋友是不足以一起品茶的,沒有好的環境是不足以品茶的,沒有好的火水是不足以品茶的,沒有好的器具也是不足以品茶的。現在我們幾乎什麼都有了。你看,我們已經有了你,楊真的女兒,我們就當你爸爸在我們當中;我們還有了好茶好水,我們也有了那麼好的一間屋子,暖洋洋的。“說到這裡,環視了一下週圍,突然又站了起來,到得茶的書櫃裡去翻東西。
葉子小聲地勸阻她說:“你可不能翻他的這些東西,等他回來怨死我。這裡的東西都是他大學這麼些年蒐集的,說是將來有一天要派用場。舊年我要燒掉,你大哥死活不肯。虧了得茶是烈士子弟,這房子又離正房隔了兩進,左鄰右舍也還算有良心,這些東西才保下來。“
“嫂子,迎霜,還有你,白夜,你們再給我檢查一遍門窗,窗簾都給我夾緊。”寄草沒理會嫂子的勸阻。白夜看出來了,父親年輕時代的女朋友是一個愛說愛動、聰明絕頂又有些自說自話的女子。現在她一邊翻東西一邊說,“我曉得的,你放心我不會給他少一樣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