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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愛光聽了這個有點宿命的訊息之後,好久沒有再說話。冬日下午的陽光裡,一切都非常安靜。他們走過了一片茶園,冬天裡的茶園也很安靜。他們不知道要到哪裡去,也沒有心情打聽路程。他們甚至不再有心情對話,慢慢地走著,心裡有說不清的荒涼。
得放現在的思想,當下根本無法用三言兩語說清。有時候,他覺得自己身體裡有一大堆人,統統紅袖章黃軍衣,衝進打出,喊聲震天,把他的靈魂當作了一個硝煙瀰漫的大戰場。他自己卻是在外面的,像個瞎子,看也看不清,打也打不到,摸也摸不著。有的時候,他又覺得自己置身在荒漠,在月球,在茫茫大海中的一條孤舟上,他是那樣徹骨地心寒,那種感覺,真像一把含著藍光的劍刺進了他的腹部。這種感覺儘管如閃電一般瞬息即逝,卻依舊讓這火熱情懷的革命少年痛苦不堪。那些以往他崇拜的英雄中,如今沒有可以拿來做參照的人物。
只有一點他是很明確了,他不就是希望自己出身得更加革命嗎?但現在他不想,不在乎出身革不革命了。得放像是理出了說話的頭緒,邊走邊說:“謝愛光,我不是隨便說這個話的。我是想告訴你,血統論是一個多麼經不起推敲的常識上的謬誤。在印度有種姓制度,在中國封建社會有等級制度,這些制度正是我們革命的物件。我們不用去引證盧梭的人生而平等論,就算他是資產階級的理論吧,那麼我們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是怎麼說的呢?從馬克思主義的哪一本經典著作裡可以看到什麼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的說法?這不過是一種未開化的野蠻人的胡言亂語,歷史一定會證明這種胡說八道有多麼可笑。一個人絕不應該為這樣一種胡說去奮鬥。
這些話振聾發憤,強烈地打動少女的心。同樣是姑娘,同樣是崇拜真理,董渡江與謝愛光完全是兩碼事:董渡江崇拜真理,因為她所受到的一切教育都告訴她,真理是必須崇拜的;謝愛光崇拜真理,和教育關係不大,對她來說,誰是傳播真理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換一句話,因為崇拜傳播真理的人,謝愛光順便就崇拜真理了。
盯著那英俊的面容,那雙眉間印有一粒紅病的面容——那紅德現在甚至都沾上真理之氣,謝愛光搜腸刮肚,想讓自己更深刻一些,她好不容易想出了一句,說:“我討厭那些臉,那些自以為自己家庭出身高貴的優越的神情,他們的樣子就像良種狗一樣!”
得放吃驚地看著愛光,他沒想到她在批判血統論上會走得那麼遠,那麼極端。看樣子她不但是他心目中股股俄隴的異性的偶像,還是他的戰友、他的信徒了。他看著她,口氣變得十分堅定,他說:“我們的道路還很長,要有犧牲的準備。你看過屠格涅夫的《門檻》嗎?”
其實謝愛光並沒有看過《門檻》,只是聽說過,但她同樣堅定地回答:“我會跨過那道門檻的。”
他們的話越來越莊嚴,莊嚴得讓得放覺得有點繼續不下去了。他想了想,說:“今天說的這些話,只能到我們二人為止,要是有人告發,我們兩個都夠判上幾年的了。我們的目標那麼遠大,需要我們去努力,所以我可不想現在就去坐牢。“
愛光閃著頭走,這時抬起頭,看著她的精神領袖,說:“我向馬恩列斯毛保證,絕不透露一個字!”
時下最流行的誓語是“向毛主席保證“,相當於“對天起誓“,現在愛光一下子加上了“馬恩列斯“,天上又加了四重天,保證就到了無以復加之地步。
他們終於煞住了這個話題,一方面被這個話題深深感動,另一方面又被這個話題推到極致以至於無話可說。結果他們之間只好出現了語言的空白,他們只好默默地走著,一邊思考著新的話題。他們默默地往前走的時候,一開始還沒意識到後方茶園中有個人盯著他們看,那人看著看著就走上前來,走到了他們的身後。愛光有些不解地回過頭來看看他,然後站住了,拉住低頭想著心事的得放。得放回過頭來,有些迷惑地看看身後。那人把頭上的帽子搞了下來,得放看了看,就轉身走過去,指著謝愛光說:“爸爸,這是我的同學,叫謝愛光。”
謝愛光已經猜出他是誰了,連忙說:“伯父,我們到你單位找過你了。他們說你在這裡。你一個人在這裡幹什麼?”
杭漢指指山坡上一小群人,說:“我們有好幾個人呢,這裡的茶園出蟲子了,貧下中農找我們打蟲子呢。”
他雖那麼說著,眼睛卻看著得放。得放眼睛裡轉著眼淚,一使勁就往前走,邊走邊把頭抬向天空。天空多麼藍啊,媽媽永遠也不會回來了。他坐在路邊的大石頭上揉眼睛,為這短短半年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