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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的職業習慣,但他確實也已經好幾年沒和女人打什麼交道了。妻子死後數年,剛剛緩過一口氣,準備考慮續絃的問題呢,文化大革命就開始了。他出神地看著那女人在春天原野裡的身影,女人穿著一件陰丹士林藍的大襟衣衫,下面是一條差不多顏色的藍褲子,整個人的樣子,就像一隻正在向他走來的祭藍葫蘆形瓷瓶。這年頭還能看到這樣的線條,簡直就是一個奇蹟。他正想人非非呢,就見那祭藍葫蘆瓶喊開了:“喂,你是不是方越,喂,杭方越,杭方越,要死啦,我到處找你,山上都爬過一圈,你快過來,你快過來,你阿爹叫我一定尋著你,啊喲皇天,我總算尋到你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嘉和開始害怕聽到來彩的尖嗓子,害怕聽到她那高亢的一聲:杭家門裡——…電話!他知道這樣是不公正的,她甚至連一個傳遞訊息的人也算不上,她只能算是一個傳遞訊息的工具。如果那些訊息是不幸的、悲哀的,那和來彩有什麼關係呢?
昨天夜裡得放突然打電話來,嘉和心裡一驚,就叫葉子去接。電話是得放的聲音,沒有了平時的故作鎮靜,說是嘉平爺爺在牛棚門口的大操場掃院子呢,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一塊飛磚,從牆那頭飛來,不偏不倚,就砸在爺爺後腦勺上,當場就把爺爺給打倒在地。醫生看了,要求病人臥床休息。造反派想了想,還是把這個花崗岩腦袋推出去了事。他們心裡或許還暗暗讚許那個放暗箭扔飛磚的傢伙,幫他們做了一件好事。這些天來他們對付這個老傢伙可把他們氣壞了。
直到這時候,革命群眾才發現杭嘉平這個人很怪:他不是共產黨,挨不上黨內走資派的邊;也不是國民黨,挨不上臺灣反共老手的邊;他甚至連個民主黨派都不是,說他和共產黨沒有同心同德,更掛不上號;且也沒有資產,和資本家沒什麼關係;他是一個無黨派人士,你又不能說他不革命,因為他幾乎可以說是從十七八歲就開始革命了,中國人民解放事業中所有的進步事情他都參加了,你說該把這個哪頭不落實的老傢伙靠到哪裡去呢?造反派們總覺得太便宜了他,可再想一個什麼整他的辦法還有待於研究。正琢磨呢,牆外飛來橫禍,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葉子接到這個電話,回到家中,三言兩語把事情交代清楚,就開始收拾東西,一邊說:“迎霜看家,我們先一起去一趟馬坡巷,到那裡再看是你留下還是我留下。”嘉和吃驚地看了一眼妻子,在昏黃的燈光下,葉子突然一下子挺拔了許多,甚至人也高出了一截。她說話的口氣也變了,點石成金般的,她自己也沒有感覺到,彷彿一下子回到了幾十年前,她還是嘉平妻子時的神情了。
在馬坡巷,得放已經把爺爺接了回來。從前那兩間朝北的小房間,現在成了祖孫兩個的棲息地。嘉平躺在得放的小床上,面色蒼白,但精神還好,看見他們來了,還搖著手說:“不要慌不要慌,我那是嚇嚇他們,找個理由好回家的,那麼敲一下哪裡就敲出禍水來了。要那麼容易出事,我這一年老早死過去一百次了。“
嘉和坐下來,看著弟弟的臉色說:“還好還好,我倒真給你嚇一跳。你先不要動,我們想想,接下去怎麼辦?”
兩兄弟在商量著怎麼辦的時候,葉子麻利地走到了另一間屋子,鋪床,打掃屋子。這是她第一次到嘉平家裡來,但她熟門熟路,像個在這裡居住過幾十年的主婦。她先是到廚房裡燒好了開水,喂嘉平吃藥,然後和嘉和一起扶著嘉平回到他的那個小房間。她甚至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裝上一個窗簾,還有一盞檯燈。女人啊,就是生活。三個男人默默地看著這個女人在忙碌,那種心驚肉跳的、手忙腳亂的哆陵,彷彿意識到災難太大隻有責無旁貸地挑起,竟神奇地消失了。
嘉平的小床旁放著一張躺椅,葉子點點它說:“誰守夜誰就躺在這裡。”
嘉平連忙說:“不用了不用了,我現在已經好多了。沒事情,讓得放守夜就可以了。“
嘉和連忙說:“夜是一定要守的,哪怕裝裝樣子也要裝的。這次既然回來了,就要想辦法不再回去。“他說話的聲音很低,但決心很強。
“那你看誰留下來呢?”葉子問。
嘉和想了想,其實他出羊壩頭門的時候就想好了,只是他不想那麼快地就把自己的主張說出來,他不願意讓嘉平和葉子有任何的尷尬,他要讓這件事情做得天經地義,看起來也天經地義。他掏出一個信封,交給葉子,說:“這個月的工資,你們先拿去用。我想想還是你在這裡守好一些,順便好給他們做一點吃的。我們單位裡也是三日兩頭地找我,他們造反,茶又不造反,生出來要摘,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