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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快看你家房子去!”
孟家人走過臘梅林。林中靠防空洞那邊落了一枚炸彈。炸彈坑看不見,燒焦的樹林還在冒煙。黑煙下還是鬱鬱蔥蔥的梅林,迎著他們。
他們站在家門前時,覺得神經已經無法承受苦難的砝碼了。他們的家已成為一片廢墟,房前面一個炸彈坑,可以裝下一輛老式小汽車。瓦礫之間,還有半間屋架挺立。半截土牆上貼著嵋和小娃寫的大字。那時他們正在臨九成宮字帖。
他們怔在那裡。沒有哭泣,沒有言語。時間彷彿停滯在炸彈坑邊。
“坐一會兒吧。”半晌,弗之說,從碎瓦中拖出一個凳子來,讓碧初坐下。
“畢竟我們一家人都在!”碧初蒼白的臉上掠過一絲微笑。是呵!在這戰亂之中,一家人團聚在一起,可謂不幸中之大幸了。坐了一會兒,碧初發令動手收拾。我們人還在,我們還有頭、還有手呢!
“我的書稿!”弗之猛然叫道。碧初沉靜而哀傷的眼光撫慰著他。“沒事的,”她說,“那箱子在床底下。”他們本要帶著它,因祭物已很重,便給它找了個好地方。
峨嵋姊妹撲向瓦礫堆,床拉出來了,書箱完好無損。弗之開啟書箱,見書稿平安,全不知已經過一番浩劫。慨嘆道:“這下子咱們全家都在一起了。”
他們繼續刨出幾件桌椅箱籠,排列在炸彈坑邊。飲水器皿都已粉碎,沒有水喝。這時臘梅林中走出一個人來,這人風度翩翩,神采俊逸,穿著淺駝薄毛衣,深灰西服褲,依然北平校園中模樣,正是蕭蘧蕭子蔚。
“我們一回來,就知道城牆防空洞塌了。好幾個人跑去看。知道你們不在也沒有人受傷,才放心。”子蔚輕嘆,“沒想到房子也震塌了。”
“日本飛機炸得真準,正好在房子前面,要是炸彈落在房子上,可就什麼也沒有了。”
“誰叫弗之是代表人物呢。炸彈也找有代表性的地方掉。”子蔚故作輕鬆,對碧初說。
碧初知他的用意,勉強一笑。峨特別感動,心想蕭伯伯真是好人,總在寬慰別人。
“大戲臺那邊收拾了一間屋子,孟太太先過去休息吧?我們張羅搬東西。”子蔚說,“我去找個挑夫。”說話間又來了幾位先生和庶務科的人,都說現在找不著人的,還是大家動手,隨即抬的抬提的提,還有人找來扁擔,挑起兩個箱子,往大戲臺那邊運送。
弗之命嵋陪母親先去休息,嵋說:“讓姐姐去吧,我幫著搬東西。”她在倒塌的土牆邊出出進進,身上原來的泥土未曾收拾,現又加了許多,紅一塊黃一塊黑一塊,頗為鮮豔。小娃則成了個小花臉,前前後後跟著她。一些小東西,其中有龜回買來的硯臺,都是他們兩個刨出來的。
峨提了一個網籃,陪碧初先走了。眾人又刨了一陣,有些埋得深的,只好以後再說。弗之不知怎樣感謝才好。一個職員說:“用不著謝的,明天說不定炸到我頭上。還得給我——”他本想說還得給我收屍呢,說了一半,嚥住不說。大家都拿了些什物,往大戲臺走了。
嵋和小娃走在臘梅林中,忽聽見馬蹄得得,愈來愈近。“騎兵!”小娃說,“騎兵沒用!”
他們站在一棵臘梅樹下,望著祠堂街。一會兒,一騎雲南小黑馬跑過來,進了大門。一個乾淨的、英俊的少年,騎在馬背上,兩眼炯炯有神。臉上則是平靜的,像是剛從書房走出來。不是別人,正是莊無因。
“莊哥哥!”他們兩個大聲叫起來。莊無因跳下馬,把馬拴在臘梅樹上。一手一個拉住他們倆。三人半晌說不出話。
“我們聽說了,我立刻騎馬來了。”無因目光流露出關切和一點淒涼,“你們害怕嗎?累嗎?”小娃回答他不害怕,嵋回答她不累。
“聽著,”無因果斷地說,“你們倆到我家去住,爸爸媽媽派我來說這事。”
“哦,不。”嵋也果斷地搖頭,“我們要和爹爹和娘在一起。”
“莊哥哥,我們還要守著臘梅林。”小娃說。
“孟合已很有想象力。”無因輕拍小娃一下,“好,這話等會兒再說。”
三人走到大戲臺,見進門處的玻璃震碎了,兩扇窗掉了下來。沒有大損傷。孟家棲身之處是戲臺頂上一個小閣樓。因樓梯過於窄陡,上下不便,沒有人住。這時閣樓上很熱鬧,樓梯不時有人上下。只見峨拿著盆巾走下來說:“從視窗看見你們了。娘說讓你們先去洗臉。”她向無因點點頭。
“莊哥哥騎馬來的。”小娃報告。
“你能在馬上看書嗎?”峨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