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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秋爾回到房裡,又和尤甲仁討論此事。秋爾道:“我說她穿的衣服可笑,邵為不以為然。”“他當然是覺得可愛,狗會覺得有什麼比糞更好嗎!”兩人笑了一陣,把劉婉芳平日言談舉止大大嘲笑一番,尤甲仁想起莎士比亞關於女人的議論,隨口背誦“Frailty,the name is woman!”(弱者,你的名字是女人)。他們忽然來了興致,兩人往南聲電影院去看電影。電影名《午夜情濤》。寫一對中年男女在火車上相遇,彼此鍾情,雖然短暫,卻很炙熱。電影散後,又隨意到一家小飯館吃飯。秋爾遂生聯想,劉婉芳會不會回來。“那就更可笑了。”尤甲仁啃著一塊雞骨頭說,兩人自矜高潔,如在雲端。
尤甲仁在幾個大學兼課,又常有翻譯的零活,在同仁中,他們的日子比較好過,可是姚秋爾的手也是一天天的粗糙起來。這一個週末,在夏正思家舉行朗誦會,有人說起戰局,都說學校再次遷移是免不了的。有人說接到天津、上海家中人來信,已經淪陷的地方倒是安靜。姚秋爾心中一動。夏正思用法文朗誦了《八月之夜》,就是凌雪妍預備念而沒有唸的一段,大家聽了都很感嘆。尤甲仁卻輕輕用法文說:“Quelle sensiblerie!(自作多情!)”聲音雖輕,滿屋都聽見,夏正思一直走到尤甲仁面前,鄭重地問:“尤,你說什麼!”尤甲仁道:“我沒說什麼。”因為尤甲仁過於刻薄傷人,平素缺少人緣,這次當眾出言無禮。輪到他朗誦時,有四五個人退席。
那天晚上,姚秋爾在枕邊說:“我有一個想法。”尤甲仁道:“言論自由是人權的基本內容。”這是盧梭的名言,秋爾伸手打了他一下,說:“我們迴天津去好不好?這邊逃難的日子還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尤甲仁沉吟道:“未嘗不可考慮,我討厭系裡這些人,他們對我有看法。也許下學期會解聘我。”秋爾在黑暗中睜大眼睛:“會嗎,那些人會解聘你?誰的才學及得上你!”甲仁撫摸著秋爾的手,說:“不過,孟先生會保我的,也許我們自己先走為好。生活也太苦了。”秋爾道:“天津的家業足夠過活。日本人也是要秩序的。我們可以閉戶讀書。”尤甲仁默然。
又有一次,因為對《九歌》的英譯有幾處不同看法,尤甲仁和江昉、王鼎一有所爭執。意見不同,本來是可以討論的,尤甲仁卻說了許多嘲弄的刻薄話,引起議論。有人背地裡說:“尤甲仁自視太高,全不把人放在眼裡。”“文人相輕也是常情,但是過於傷人,未免叫人寒心。”又有人說:“豈不知罵倒一切方算才子,越是輕薄越時興呢。”這話傳到弗之耳中,弗之笑笑說他平日教課還算盡責,近日又寫了幾篇考據方面的文章,雖沒有什麼新見解,也還是努力的。因有孟先生說話,議論逐漸平息,但尤、姚的去志並未減少。
過了些時,尤甲仁和姚秋爾在翠湖邊散步,心裡都悶悶的,忽見迎面走來一個女子,穿著鵝黃色綢袍,披一件灰呢短披風,裝束很是打眼,再一看竟是劉婉芳。劉婉芳快步走過來,人顯得白多了,也豐腴多了。“尤先生,尤太太。”她嬌聲招呼。秋爾很高興,一半好奇一半關心,拉著婉芳的手,連聲問:“你怎麼樣,搬到哪去了?”婉芳頗有得色,“不過比在刻薄巷過得好些。”照尤甲仁的建議三人走到湖心亭坐了。婉芳說:“走時心情很亂,沒有和你們告別,想著總會見面的,你看這不是見面了。”談了一會話。原來劉婉芳同居的人並不是朱延清,而是朱延清的一個朋友,財勢小多了,雖不能呼奴使婢,卻是豐衣足食,應有盡有。秋爾見她一人出來,估計她的地位是外室一類,婉芳似猜到她的心思,說:“我的先生並沒有正妻,這點你們不用擔心,反正我再不願過原來的日子了,那時,洗衣服連肥皂都捨不得用。手都成豬爪子了,現在總算有點人樣。”說著伸出手來,光滑紅潤,一隻手上戴著玉鐲,手背上猶有凍瘡的疤痕。“戰勢是緊了,學校會搬家嗎?”“還不知道。”秋爾答,看了甲仁一眼。“再逃難,更沒法子過日子了,我要是你們,早迴天津去了,總比這裡舒服得多。”正說著話,一輛人力車停在路邊,婉芳笑道:“這是我們的包車,他倒會找。”站起身,欲言又止。秋爾等她問邵為情況,可是她並沒有問,也沒有留地址聯絡,告別登車去了。
這裡尤甲仁夫婦望著車子轉了彎,姚秋爾說了一句:“好久沒有坐人力車了。”
第四節
年輕人也有他們的新聞。一天晚飯時,合子說:“聽說殷大士回來了,是殷小龍說的。”
這天,嵋從學校回來,走上陡坡,從上面下來兩個人,一個便是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