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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的人不多,大部分人翻窗奪門逃走。反正過不多久,在另一城市又會碰到熟面孔。
西方的流行音樂成了八十年代中國地下藝術界的時髦。我們跟著鄉村音樂的節奏,懷裡抱著一個人,慢慢搖,不知時間地搖,逃避苦悶和壓抑。這時我可以過過幻覺癮,好象快樂已抓在手中。
另一曲開始,是聽到猛打猛抽的迪斯科,一把推開對方,兇猛地扭動身體,鞋跟要把樓板踢穿,好象只有這麼狂舞掉全部精力,才能催動我繼續流浪。我的臉,早已失掉青春色澤的臉,只知道及時行樂的笑,已經不會為任何人,也不會為自己流一滴淚了。
有天晚上我喝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酒燒焦了我的身體,房間小而擁擠不堪,音樂聲雖不太吵,但是空氣混濁,我從雙雙對對相擁在一起的人裡往門邊擠,奔出房間,一個女友跟了出來。
黯淡的路燈照著亂糟糟的街,沒有人走動,我只想一人待著,我膩味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我跑得很快,那位女友沒能跟上。
穿過一條巷子,拉糞的板車從我身邊的馬路經過,灑水車的鈴聲在愜意地響著。我走下兩步石階,扶著一間房子的牆壁,突然瘋狂地嘔吐起來,酒混合著酸味的食物碎屑,從我嘴裡往外倒。好一陣,等喘氣稍定後,我從口袋裡抽出一張紙,想擦擦嘴,卻看到這是一首在地下油印雜誌上的詩:在災難之前,我們都是孩子,後來才學會這種發音方式,喊聲抓住喉嚨,緊如魚刺。
我們翻尋嚇得發抖的門環,在廢墟中搜找遺落的耳朵,我們的祈求,向這無人之城。
災難過去,我們才知道恐懼,喊聲出自我們未流血的傷口,出自閃光之下一再演出的逃亡?
要是我們知道怎樣度過來的,靠了什麼僥倖,我們就不再喊叫,而寧願回到災難臨頭的時刻。
我一邊吐,一邊覺得舒服多了。這首詩,就象是專為我這樣靠了僥倖才從一次又一次災難中存活下來的人寫的,我記得作者姓趙,或許命運真能出現奇遇,讓我碰見他,或是一個象他那樣理解人心的人,我會與這樣的人成為莫逆之交,或許會愛上他,愛情會重新在我心裡燃燒。或許,我的寫作,早晚有一天能解救我生來就飢餓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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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1
離家多年,當我決定走得更遠的時候,在1989年年初我回了一次家。
快到六號院子門口時,我才有點忐忑不安,不知家裡人會怎樣對我。父親坐在堂屋家門口一小爐子邊,他把幾層外套重疊著穿,縮著腰,怕冷似地雙手插在袖子裡,正對著院大門。眼睛已完全看不見了,但能感覺是我,能聽出是我的聲音在叫他爸爸,他笑了。
母親從屋裡走出,手裡的一節藕掉在地上,她變得很老,背更駝了。她說,“你回來做啥子,你還記得這個家呀?”話很不中聽,但她看著我的神情告訴我,對我的回家她又驚又喜。
我把隨身帶的帆布小旅行箱放下,目光四下望著。這兒的一切,包括父母,與我想象的一樣,只不過更為朽敗,毫無新奇之處,也沒有親切的感覺。而我回來也不過是瞅上一眼,對自己曾徑那麼多年在這地方生活作個交待,有幾分是為了看父母呢?
最多後天,說不定明天,我就走。
吃過晚飯,天就完全黑了。在屋子裡,不管怎麼彎著頭,也看不到一點窗外掉盡葉子光禿禿的黃桷樹。我脫了衣服上床,母親在給五屜櫃上的一尊佛規規距距作揖,嘴裡輕輕唸叨著什麼。那是個和喝水杯子差不多大的瓷人,瓷人的面前放著一個小香爐。母親信佛更為虔誠,已把佛請到家裡來。
母親上床後,與我的身子捱得極近,我很不習慣往裡面挪了挪,她扯過她的棉被給自己蓋上。架子床靠牆一邊橫擱了一個窄窄的木板,上面放了夏天衣服,和一個個用布包起來的小包袱。弄得一張床不倫不類的,而且稍不注意,一抬頭,就會撞上。我忍不住說,“床下有箱子,還有五屜櫃,都裝不下了?”
“這你就不曉得了,把東西包起來,隨時就可以走,”母親說。
還不等我問她走哪兒,她就說,她準備好了,一失火,就可以拎走,先牽走我父親,再拎包。
呼吸著母親的氣息,我想,她不過才六十二歲的人,腦子卻真是老了。
我眼皮開始打架,粘在一起。奇怪,我在外每夜靠安眠藥才能入睡,一回到家,不必服藥,腦子馬上昏昏沉沉。
母親關了燈,她說這個月退休工資沒領成,幾家造船廠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