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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父一直住在廠裡集體職工宿舍裡,一週或半月才回一次家,他是個好父親,也是個好丈夫。一個人省吃儉用不說,他收廠裡食堂工人倒掉的剩菜剩飯,收沒人要的潲水,擔回家餵豬。為怕潲水盪出,先用一個紮實的塑膠袋繫好,再裝在桶裡。為了搭到農村去裝貨的卡車,他挑著潲水桶,常常站在馬路邊上,一站就是好幾個小時,碰到好心腸的司機,能搭上車;碰上不客氣的,遭人臭罵:“挑髒東西的龜兒子,滾遠點!”這時,就只能去乘悶罐車。
挖地種菜澆糞施肥,哪樣都搶著做。兩個兒子揹著揹簍出去打豬草,他和妻子一起蹲在地上切斬豬草,煮豬飼。豬吃得快,長得慢,到年終夠重量送去屠宰場殺,賣豬的錢,那是家裡的生活開銷,包括兩個孩子一年的學費和衣服。他深夜還在野外池塘邊洗滿是泥土的蔬菜,準備第二天趕場賣幾個錢。
他的生活境況如此窮慘,母親也是前二年才知道,此後母親就未再去我婆婆那兒取我的生活費。“他以前假若穿了件象點樣的衣服,就在我面前虛榮兮兮地說,你看我象不象個少爺?我笑他臭美,說他當少爺的舊社會早過了。”母親心疼地說:“他落到那種地步,也從來沒遲給過你的生活費,每月十八元,那差不多是他一半的工資!”
我說,“我才不信,我誰也不信。”我的意思是說,父親夠好的了,母親你不該老是牽掛一個早已是別人的丈夫別人的父親的男人。起碼我就不想,只有父親才是我心裡唯一的父親,父親對我比家裡其他人對我要好得多。想到這裡,我直接了當地對母親說:“你該忘掉那個男人,他的一切和我們家沒有聯絡。”
母親楞楞地瞧著我,半晌,才說,“六六,你恨他,我以為你只恨我一人呢。”她把已剪了一隻袖子的布一揉,一屁股坐在床上,氣得不停地搖頭。
3
送大姐到輪渡口,我倆站在江邊一個岩石上。大姐說,“我問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回答我。媽是不是帶你去見了那個姓孫的?”
我很吃驚。
“我就曉得,你倆都不在家,你還抱了塊花布回來。這麼十多年媽都熬過去了,但終於還是忍不住,還是沒忘他。”大姐得意地笑了,“他啷個樣嗎?”
“是我要見的,”我平淡地說,“他早安了家,有孩子了。”
“他肯定記著我當年的仇。”
“他沒提起你。”
大姐背了一個大揹簍,裡面塞滿了從家裡取走的一些對她有用的東西,她每次回家,空手歸來,滿載而去,歷來如此,就差沒把這個破家全搬走了。她拉拉揹帶,眼睛盯著我說:“你不要幫他說,你不要忘了你是在這個家裡長大的,別吃裡扒外,沒我們,你早就死了,你二歲時肚子上生杯口大膿瘡,靠了爸爸和二姐照料你才沒丟命。”
大姐的大女兒僅比我小六歲,我記得自己抱不動她,還要去抱,我只是想討大姐歡喜。但大姐一把奪過她女兒,好象認定我不懷好意似的。這個外侄女還很小,就知道我在家中的地位,每次絆倒一個掃帚,打破一個碗,都說是我乾的,讓我受罰,外公外婆都信她。
“算了吧,連你女兒都可任意爬在我頭上。”我不客氣地說,“媽為你賣過血,讓你生小孩坐月子,吃雞補身子。”
“那是一家人,老養少,少養老,你懂不懂?”大姐吼了起來,見我臉色陰沉,她便停住了。
我不會主動去激怒任何一個人,當別人對我耍態度時,我儘量保持沉默,除非萬不得已,才去回答。輪船從江對岸駛過來,江水退了點,也不過只退下幾步石階,還未露出大片的沙灘。
她把我手裡的行李包接過去,讓我繼續陪她,到石階下面,等過江來的人從船上下來後,她上跳板後,我再走。
她轉到自己題目上,一回去,她就要去找第二個前夫,她得分財產,哪怕分一隻鍋一個碗。大姐說她已想好,她咽不下這口氣,要把事情鬧大。
我厭煩大姐又要鬧事,我想勸阻,但她不給我一點兒機會。她說她已打定主意回到這城市來做黑戶口。“你放心,”大姐拉了拉我的手,“我們倆在這個家情形一樣,我們倆要團結一致,我不會把你的事告訴別人的,你也不會把我的事告訴別人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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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回味大姐的話,我的情形和她的確有些相似,但又很不一樣。還沒容得我想個清楚,晚上,我被四姐叫了出去,到離六號院子不太遠的一個小空壩上。我驚奇地發現,除父母大姐外,家裡哥姐嫂子姐夫都到齊全了。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