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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也混亂了。只是當時我沒有這個印象,所以我這樣說。這天下午我去參觀古希臘修道院舊址的時候,法國朋友送了我一本《古馬賽圖》。書中共收一百五十二幅繪畫,從十五世紀到十九世紀前半葉,當然看不到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的馬賽。因此在海濱散步的時候,我常常想,我要是當時照個相那多好。那位姓李的朋友的聲音我還不曾忘記,可是他的面貌早已煙消雲散了。

重來馬賽,我並不感到寂寞,我們代表團一行五人,還有同行的中國朋友、法國朋友和當地法中友協的主人。我們毫無拘束地在海濱閒步、談笑。微風帶來一陣一陣的魚腥味:我們走過了魚市,看見家庭主婦在攤上買各種各樣的鮮魚。我們買票搭船去伊夫堡,再從那裡回到海濱時,魚差不多銷售一空,一個上午過去了。

去伊夫堡,在我們這些中國客人都是第一次。五十一年前我在馬賽住了十二天,聽那位姓李的朋友講過伊夫堡的事,它在我的腦子裡只是一個可怕的陰影,一個囚禁犯人的古堡。回國以後才知道這裡關過米拉波,才知道大仲馬寫《基度山伯爵》的時候,為他的英雄挑選了這樣一個監牢,他當時經常同助手到這個地方來做實地調查。我去伊夫堡,不僅是為了看過去的人間地獄,而且我還想坐小船在海上航行,哪怕只有幾分鐘,幾十分鐘也好!

我達到了這個目的。海風迎面吹來,藍色海水開出了白花,船身在搖晃,我也在搖晃。看見平靜的海面起了浪,看見船駛向古堡,我感到興奮,感到痛快。我不暈船,我愛海,我更喜歡看見海的咆哮。海使我明白許多事情。

我走進了古堡,到了過去囚禁政治犯的地方,看到一間一間的囚室,看到一個一個人的名字。每個給帶進來的人大概都會想到但丁的一句詩:

Lasciate ogni speranza,voi ch’entrate.(你們進來的人,丟開一切的希望吧。)

我站在底層的囚室裡,也想到但丁的那句詩,那是寫在地獄入口的大門上的。我掉頭四顧,那麼厚的牆,那麼高的小窗,那麼陰冷的囚房,又在孤零零的海上小島上!進來的人還會活著出去麼?“鐵假面”(居然真有“鐵假面”,我還以為是大仲馬寫小說時創造的人物!)的結果不知道怎樣。米拉波伯爵居然回到人間了。我似夢非夢地在囚房裡站了一會,我有一種奇怪的想法:比起我、我們所經歷的一切,這裡又算得了什麼呢?法國人不把它封閉,卻對外國客人開放,無非作為歷史教訓,免得悲劇重演。巴士底獄沒有給保留下來,只是由於民憤太大,革命群眾當場搗毀了它。我們的古人也懂得“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今天卻有人反覆地在我們耳邊說:“忘記,忘記!”為什麼不吸取過去的教訓?難道我們還沒有吃夠“健忘”的虧?

重來馬賽(2)

走出古堡,我重新見到陽光,一陣潮溼的海風使我感到呼吸自由。開船的時刻還沒有到,我坐在一塊大石上,法國友人給我拍了照。在這塊大石的一側有人寫了“祖國萬歲!”幾個紅色的法國字。望著藍藍的海水,我也想起了我的祖國。

馬賽的法國朋友對我們親切、熱情。小儒先生從尼斯開汽車趕回來同他父親一起到火車站迎接我們,還有當地法中友協的瑞羅先生和加士東夫人。他們為我們在一所現代化的旅館裡預訂了房間。我們在馬賽過了一個非常安靜的夜晚,睡得特別好。的確是現代化的旅館,我們住進以後,還得研究怎樣開關房門。同行的朋友按照巴黎的規矩,晚上把皮鞋放在房門外,第二天早晨才發現沒有人擦皮鞋,擦皮鞋的機器就在近旁。只有在飯廳裡才看得見服務員。我們是在同機器(不是同人)打交道。因此在機場跟好客的法國主人告了別,走上了飛機,我還在想一個問題:不搞人的思想現代化只搞物質現代化,行不行?得不到回答,我感到苦惱。但是飛機到達里昂了。

七月六日

里昂(1)

現在繼續談友誼。

里昂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從那裡帶走的是另一種回憶。

我第一次來到里昂。我在日記裡這樣寫著:“七點半到達里昂(機場)。來接的人不少,還獻了花。某夫人帶著她兩個女兒開車把我送到沙瓦旅館。”某夫人是當地友協的一位成員,她的兩個“女兒”中一個叫克勒爾,另一個叫杜偉鳳,是來了不久的中國留學生,寄宿在夫人的家裡,夫人把她當親閨女看待,叫她做“女兒”。杜偉鳳不過十八九歲,同夫人母女相處得很好。某夫人送我們到旅館,同我們照了相,又把我們接到一家中國菜館萬福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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