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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話不說地,在窗前放個南瓜、幾粒馬鈴薯、三兩塊麵包”
“我永遠記得那些慷慨給我麵包的人。今天我有面包吃,也希望分一塊出去,
給沒有面包的人吃。”
老太大眼光轉到窗外,有鳥雀來啄食我灑在草地上的玉米。她看了一會,回過
頭來,說:
“您知道嗎?我們是連夜逃離波蘭的,蘇聯軍的炮火聲不斷地跟著我們的馬車。
我的姊姊,她突然跳下車往回跑,說是要去拿什麼結婚紀念的一個東西——她就再
回不來了。我後來聽說,那一夜她被蘇軍強暴了不知多少次”
我們安靜地坐著,聽見教堂的鐘聲噹噹地響起。
一九九一年七月
快樂四號
沿著加州的海岸行走,放眼望去,左手是無邊無際的大海。右手是無邊無際的
草原和沙漠;漠地上開滿了野花,一叢又一叢,五顏六色一直開到天際。
美國人多麼受蒼天寵愛,獨佔這偉壯遼闊的土地!從歐洲來的人,沒有不嫉妒
的吧?
離開美國八年了。以現在習慣了歐洲的眼光回頭來看住過多年的美國,會有新
的驚訝嗎?我問自己。
迎面而來的女人對我嫣然一笑,揮手招呼:
“Happy Fourth!”
我愣了一下——這可是祝福什麼?祝你四號快樂?
然後領悟過來,不錯,七月四號,明天是美國國慶。這個女人說“快樂四號”
的神態就和說“祝你聖誕愉快”和“新年快樂”一樣的理所當然。
聽在我這寄身德國的異鄉人耳中,“快樂四號”卻像不提防在耳後突然炸開的
爆竹,教人大吃一驚:國慶日,一個政治性的節日,竟然這麼重要?
好像要為我解謎似的,接下來的兩天,電視節目充滿了愛國歌曲、愛國演講、
愛國遊行、煙火、音樂一片普天同慶的風光。
在迪斯尼樂園裡,我把兒子放在肩頭,引頸瞻仰米老鼠和唐老鴨——唐老鴨被
一面巨大的星條旗給遮住了,星條旗後面緊跟著跳舞的隊伍,節奏明快、動感強烈,
震天的喇叭唱著:“美國!美國!美國2”
頭重腳輕的米老鼠終於也出現了,頭戴高頂帽,腳踩大皮鞋,全身穿著星條國
旗的圖案,手裡揮舞著國旗,腳踩著節拍.“美國!美國!美國!”
碎紙和彩條從空中撒下來,像落花繽紛,撒在快樂的人群頭上,就像紐約大遊
行的鏡頭:成千上萬的美國人,夾道歡呼;穿著野戰軍服計程車兵,肩上扛著槍,臉
上露著英雄的微笑“美國!美國!美國!”
這個國度裡的人,顯然是真心真意地在慶祝國慶。歌手在電視上演唱國歌,唱
得熱淚盈眶———你說他做秀也無妨,那表示他知道觀眾喜歡他的眼淚和眼淚後的
愛國激情; 男女老少在各個小鎮大街上敲鑼打鼓, 完全出乎自願;對陌生人歡呼
“快樂四號”的婦人更是把國慶日和宗教節日齊觀,由衷地慶祝。
兩百年了,美利堅合眾國的人民和他們的“國家”,好像仍舊沉浸在新婚蜜月
的昂奮情緒中。從德國來,對這種激越的戀國情緒特別感受深刻,因為德國人和他
們的“國家”,就如一場飽受折磨、不堪回首的婚姻,充滿了挫折和矛盾;信任墮
落為背棄,理想幻滅為惡夢,在毀滅的邊緣偏又長出新的癒合,新的希望。對“國
家”這個可愛又可怕的情人,德國人顯得戒慎恐懼,不敢猖狂,不敢親狎。即使在
兩德統一的大日子裡,所謂慶典,也不過是一場音樂會和一面國旗的默默升起,沒
有演講,沒有敬禮。
因為若是超過了這個尺度,就有很多人——包括德國人自己,要覺得坐立不安
了。
美國出兵波斯灣,要求德國以盟友身分支援戰爭,德國街頭掀起了有史以來最
大的反戰風潮。經過兩次大戰的重傷,德國人似乎已經下了決心不肯打仗,即使是
“正義”之仗。士兵把鐵盔掛在骷髏頭上,走出營區,不再回頭。他們說:戰爭、
英雄主義、愛國主義、法西斯,是一碼事,不幹就是不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