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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冰淇淋。用眼睛笑著的女郎把頭倚在情
人的肩上。一個年輕人在賣花,黃色的玫瑰花。沿街的牆角上立著一張張框好的畫,
懷才未遇的畫家也倚著牆根,把臉朝著太陽,閉上了眼。一個酒糟鼻老頭穿著件軍
夾克,纏著路人要解說他衣領上每一個勳章的故事。
前面有密密一圈人,你斜著肩擠進去。
圈子中間站著一個年輕人,腳蹭著雙破舊的運動鞋,個子高瘦,長手長腳的,
在群眾專注的眼光照射下,好像有點不知所措。他削瘦的臉頰顯得蒼白。你不知道
他要做什麼。
他開始了。他的聲音,由低沉轉而高昂,聲音裡似乎有一條繩索,套著圍聽的
群眾,把他們向中心一點一點拉進。他的臉上有了血色,黑沉沉的眼睛裡好像凝聚
了燃燒的炭火。阿貝特街流動著人聲喧譁,這個角落卻在潮流之外自成一個內聚的
漩渦。
他在唸自己的詩。
他念完了一首,群眾狂熱地鼓掌,等候下一個詩人踏進圈子。
朋友在你耳邊解釋詩的內容:批評蘇聯在阿富汗參戰,渴望和平、自由、人權,
要求心靈的解放,思想的解禁
可是你沒有聽見,你好像中了魔一樣,眼睛直直地看著唸詩的青年,看見他深
邃的眼睛逐漸湧上了淚水,看見聽詩的群眾神情凝重肅穆,好像面對著這世界上唯
一的、重要的事情。
你覺得暈眩,感覺是一個你以為死了多年的人驀然站在陽光耀眼的大街上和你
談今天中飯吃了些什麼。
詩,不是早就死了嗎?他的骸骨不是早就鉛化,不佔地方,一頁一頁地夾在灰
撲撲的書店角落裡,任誰也記不得?你也知道,偶爾,他的化妝師或祭師會把他的
骸骨撿出來,對他的過去生平作一番討論、比較、定位、翻案等等,但是這些,也
都必須在和殯儀館一樣重要的地點舉行才行——譬如大禮堂、演講廳。來觀禮的人
們即使不穿著適合葬禮的服裝,至少也帶著適合追悼的心情而來;他們心裡明白自
己面對的是個已死的存在
你萬萬沒有想到,在這個大家都說沒有春天的北國絕境裡,詩,還熱騰騰地活
著。機械廠的工人、大學裡的學生,把詩打在一頁頁粗糙的紙上,碰到一個有太陽
的星期六,就跑到阿貝特街上,找到一面斑駁的牆,把詩頁一張一張貼起來。人往
馬路上一橫,對著晴天就朗聲把詩念出來,人們圍著詩牆也圍著詩人。有的還穿著
工人褲,有的提著菜籃,有的讓小孩騎在頸上;沒有人穿著禮服來聽詩。
最後一個詩人也念完了。群眾紛紛買詩。挑選自己喜歡的,一張詩一個盧布。
你對那個黑眼睛的年輕人說你要他的一首詩,他卻放了厚厚一大疊在你手掌上。
“我寫了這麼多。”他靦腆地說。
“可是我不懂俄文呀!”你愧歉地說。
你給了他一個盧布,取了一頁詩。
有人碰了下你的手肘,是個中年男人,挺著巨大的啤酒肚子,他對你說:
“從外面來的客人,你一定要把我們的真實情況告訴外面的世界!你一定要把
社會主義的真相說出去!”
復 仇
不遠處有鑼鼓音樂傳來,你已經被洶湧的人潮捲到了街口,街口站著個圓柱,
貼滿了花花綠綠的巨幅廣告。你的眼睛立刻就看到兩個觸目的英文字:
“鐵幕!”
你拿穩了手心裡的詩卷,聽見喬瑪說:
“到了!”
就是這裡?
“按照他書裡的描寫,”滿臉胳腮胡的喬瑪說,“應該就是這棟樓。”
從弄堂穿過,來到了安靜的天井,阿貝特街上的喧聲就溶入了遠景。這是棟八
層高的老房子,究竟哪一扇窗子是瑞巴可夫和薩沙住過的呢?
一個包著黑頭巾的老婦人開啟了一扇窗,抖動她的毯子,又把窗關上。
她不就是薩沙的母親嗎?
你是記得薩沙的。
不到廿歲的薩沙,純潔而正直,對社會主義建國充滿理想和抱負,理所當然,
他是共青團的優秀忠貞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