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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相信的是他那麼能打磕睡,卻一點沒發胖。
有關後一點,給他寫傳的女史認為有疑問,因為他睡得太死了,故而就不像真的睡著。為了刺激他的嗅覺神經,叫他保持醒著,她在身上灑了大量的麝香香水,以致在她走過的地方,公貓都要“瞄”地一聲怪叫,人立起來,然後就不按節氣地叫起春來,而和衛公呆在一個屋子裡,他竟聞不見,照樣伏案打磕睡。對於這件事,只能有一個解釋,就是衛公在裝睡。
為了制止衛公裝睡,她又穿了極短的室內服,但衛公又視而不見,只是在瞌睡的間隙裡提醒她道:“裹著點斗篷,彆著了涼”。後來她又給衛公做head job,要把他弄醒,但是衛公還是打著鼾,而且他那個地方苦得叫人無法下嘴。原來衛公在小命根上除了黃連水。衛公就是這樣的刀槍不入,這使那個女史很痛苦。她喪失了自信心,以為自己長得不好看,哭了好幾天。
二
李衛公在他過了六十歲生日後不久就死掉了。他的死因按現代的看法是心肌梗塞,和年老、營養過度有一定的關係;但是這種病在古代叫作馬上風,並且說它和性交有直接的關係。
這是因為古人善於養生,除了在幹那件事時,簡直沒有什麼得心肌梗塞的機會。
其實假如紅拂不講的話,誰也不會知道李靖是死於馬上風,但是紅拂越活嘴越大,十七歲時是一張櫻桃小口,活到四十歲,就長出一張性感的大嘴來,什麼事都往外講。李衛公死後面色不變,而且金槍不倒。這件事的可怕之處在於,那天晚上紅拂和衛公做愛,也不知是和活人幹還是和死人幹。紅拂一講起這件事瞳孔就要放大,手背上還要起雞皮疙瘩(別的地方別人看不見,也不知起了沒有)。說完了這件事,紅拂就說:衛公死了,我活著也沒有意思。別人以為她是說說而已,誰知她真的遞上了申請,要求殉夫自殺。別人就勸她說,衛公死了,我們早晚也要死,你又何必著急呢。但是她不聽。
我們說道:衛公死了,這就意味著從此可以不把他當作一個人,而把他當作一件事。一件事發生了以後,就再沒有變化的餘地。現在我們談到衛公騎在馬上東歪西倒,再不是談那個人,而是談那件事。
換言之,李衛公這座時鐘就停在了這個地方,但是我們還可以把時鐘倒撥回來。傍晚時分,他就這樣搖搖晃晃地走過家門口那條大街。那條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只有滿滿當當的綠蔭。這就是說,當時已是盛夏,被槐蠶吃掉的葉子又長了起來;
而住在那條街上的人遠遠聽到衛公的鼾聲就躲了起來。只有那匹馬橫著身子,跨著踢踏舞的步伐走過來,走到衛公的家門口就猛地立住,衛公從馬上栽了下去,但是他家裡的人手裡拿著繩床在門口等著,一兜,把他接住,抬進家裡去。與此同時,新碾過的地面非常之平,新抹過的牆面非常之直,到處平整得像鏡面一樣;衛公的鼾聲一直不斷。一切都像精心安排過一樣。一件事發生過以後就是這樣的,正如一個人死後所有柔軟的地方都會消失,只剩下一具乾巴巴的骨頭架。
衛公活著的時候,說過他很討厭長安城,這是因為這座城市方方正正,缺少生氣。
所有的房子都坐北朝南,房頂由陶土預製板鋪成,所以完全是些方盒子。正午時分,所有房屋的陽面全都閃耀著陽光,所有房子的陰面全都有些閃亮的白方塊,好像一些晾著的白床單——這是對面牆壁的反光。假如有人走過,還會把人影投到反光裡。所有的人都在陰影裡走路,因為不必要地走在陽光裡是被禁止的,但是像衛公這樣的人走在哪裡都可以。不論大街小巷都是那麼幹淨,除了槐樹看不到一點綠色,因為長安城裡沒有一棵草。最使衛公不舒服的是這種景象是他造成的,因為長安城是他建造的。李衛公不僅建造了長安城,而且建立了長安城裡的一切制度。這都是因為當年皇帝這樣要求:“李愛卿,你去為朕造一座都城”。自己去造一座城,然後自己住在裡面,再沒有什麼比這更糟的了。自己屙一些屎,尿一些尿,然後自己在裡面沐浴,只有豬才會這樣幹;而且假如我有一點了解豬的話,還可以說,它們對此並不喜歡。
用現在的標準來衡量長安城,我們要說它是個很安靜的城市,因為城裡禁止喧譁。連小販都不準吆喝,所以他們總是舉著招牌去攔阻行人。
草驢可以進城,叫驢不準進城,所以對於驢來說,長安是個同性戀的場所。城裡可以養公貓,但不準養母貓,這樣它們總是跑到城外去叫春。長安城裡女人多,男人少,這對於我很有誘惑力。無須乎說,李衛公這樣設計長安城,是為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