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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的人,從來不怪頭頭們討厭我。除此之外,我還是挺自覺的,除了證證定理,一點出格的事都不敢幹;當了四十多年光棍,從來沒犯色戒。
紅拂第一眼看到李二孃,發現她是一副不尷不尬的表情。與此同時,她自己也有點不尷不尬的感覺。但是隻過了不到一秒鐘,那表情就變成了一副瞠目結舌的樣子。這時候無數弩箭和石頭正在撞擊門板,李靖退回廟裡來,說道:糟糕,被圍上了。紅拂就慌慌張張地問:他們怎麼找到這兒的?李靖就說:廢話,當然是跟著她來的。這時候李二孃瞳孔馬上大起來,兩隻眼睛都變得像黑玻璃球、面板變得像蠟做的,汗全沒了。紅拂結巴著說:怎麼辦?李靖說:出去,看咱倆的造化。他就出去了。紅拂也跟著出去了。後來他們逃掉,而李二孃卻死了。後來紅拂想起這件事,就覺得很痛苦。直到她被吊在半空中時,眼前出現了李二孃那雙黑洞洞的眼睛,心裡還有點慌亂。她心裡想:我真不想見到她!假如兩個女的追一個男的,見了面就是這樣的。
我是個光棍,這就是說,我在女人眼裡沒有魅力。但這不是說我永遠沒有機會。現在這年頭,不管是學歷史,學哲學,還是人類學社會學,假如一點數學知識都沒有,就會遇到困難。假如連計算機也玩不動的話,麻煩就更大了。假如此人是男的,還可以從頭去學。女孩子就非求人不可了。我雖然尚未證出費爾馬定理,應付一般的問題還綽綽有餘。而且我也求得動。這就是說,我也算有了一點實用性,為此應當感謝馮·諾依曼和圖林。這些女孩子一開始並不覺得像我這樣一個頭發白了一半而且瘦乾乾的男人有什麼危險,可很快就會感到我的果斷堅毅。舉例言之,前一段我幫歷史系一個研究生幹活,在計算機房一坐就是一下午。到了晚飯時分,那女孩就說:王老師,我請你吃飯!而我斬釘截鐵地答道:不用!同時眼睛盯著熒光屏。她又說:那我給你打點飯?我又簡短地答道:包子。這就使她很快就覺得叫我王老師不合適,改稱一個親熱的“哎”字。後來她又提出到我家裡去看看。我想這和我有房子住有一定關係,並不是每個單身男人都有一間房子住的,還有不少人在下鋪上睡,聞上鋪的屁。那女孩不錯,夏天的晚上在校園穿一條白色的運動短褲,露出的腿相當美好。我現在把她的臉都忘了,腿還記得。我已經想好了,當她進到我的小屋裡,就用米蘭·昆德拉小說里人物的口吻對她說話。那人說的是:“take off your clothes”。我說起來就簡短得多:“脫!!”當然,這樣講了以後也許會挨一耳光。但是挨嘴巴這種事就怕沒準備,有了準備就不怕。冷不防挨一下,會出腦震盪,有了準備頂多就是臉上腫腫罷了。但是我沒有挨嘴巴,我甚至沒有機會說這樣的話。我們回家時小孫在家,她把我的事攪黃了。這個娘們從自己房間裡衣冠不整地衝了出來,倒茶倒水,簡直像個有窺春癖的老頭子一樣,但是她出來得太早,因為在這個階段還沒什麼可看的。弄得人家不尷不尬,最後幾乎是逃走了。後來我告訴這個女孩子,那姓孫的不過是我的鄰居,她就不尷不尬地笑著說:其實你和她挺般配。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始終不大明白。
像這樣的不尷不尬我也體會過。我們有個校內刊物《數理化》,一聽這名字你就知道是好幾個系合辦的,每季度出一期,印上幾百份,除了在校內散發,還和外校交換。最後還要剩一大批,分到各系賣廢紙,算是一小筆收入。我負責數學欄的編輯,無非是每三個月花半天看看稿,絲毫也不覺得麻煩。但是頭頭們又派了一個人來,讓我們倆共同負責。現在我一見到那人就感到難堪,甚至覺得自己活著實屬多餘。到底是像紅拂一樣上吊,還是跑到別的地方去,我還沒有想好。
那位酒坊街的李二孃活了二十六歲,然後就用一片小鏡子割了脖子。那個鏡子是銅鑄的,已經用舊了,為了保持光亮經常要磨,所以磨得非常的薄,邊上比刀子還要快。當時老孃們打起架來總是右手持鏡,左手前伸,做要割別人鼻子之勢,然而終其一世,很少有人真的割掉了別人的鼻子。李二孃也沒有割下過別人的鼻子,割破的只是自己的大動脈,然後血就噴得土地廟裡到處都是。血噴出來時,李二孃非常害怕,叫了一聲。就是這聲慘叫分了大家的神,被李靖逃走了。說來也很奇怪,對於在場的人來說,這聲慘叫最該分掉李靖的神,因為只有他能聽出是誰的聲音並且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他卻沒有。後來別人發現,聽說或看到別人死掉時,李靖總是格外鎮定,不管死掉的是誰。這就是將帥的胸襟,因為不管是在戰場上或者別的地方,死掉一個人就是發生了一些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