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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旅店後屋三楹;牆垣高峻,周匝僅容一門出入。
尹喜其完固,必欲居之;壯姑知非善地,然已卸裝矣,勉從之。謂錢尹夫婦曰:“妾睹此宅,似為謀禁客商之所,夜或有異;主君與夫人請臥觀之,幸毋高聲!妾有以處若輩。”尹雖唯唯,然未知其能,甚戰慄也。於是安尹夫婦於東室。
呼二婢伏西室,曰:“喚汝則出。”取夷燈之臍凸碧琉璃者,置窗隙院中,明似月光。乃易短襖皮褌,鞋尖置鐵,腰掖利刃,滅燭躍登中門之顛,踞匡以俟。漏三下,內外俱寂。旅主馬鐵頭,盜中之巨擘也。密叢集寇,擇其能者皆操白刃,自後垣登屋;餘盜伏於四隅,以防逸出。先命一人下探之,久而不回。馬曰:“內多婦女,諒入安樂窩矣。”繼命二三人下,亦如是。馬曰:“真不了事!弱息數輩,尚煩乃公自往;若遇大敵,行見爾曹雌伏矣。”遂躍入院,四無人聲,月光中視屋門已閉;甫撥關欲入,額顱中傷甚,重如泰山壓頂然,仰跌丈餘。旋飛一人坐胸前,馬舉刀欲砍,被掣兩肩窩,而兩臂軟,刀自擲去。又被掣兩胯,而兩腿廢,身不能轉動。始聞嬌聲喚婢,兩女舉燭至,視之,一幼婦耳。哀祈之,壯姑微曬曰:“我見來勢猛,知是能手,果惡奴也!汝為寓主,諒害行旅不少,本欲殺卻;如此庸奴,徒汙我刃,且留汝為作惡者戒。”
遂命一婢取藥來。壯姑以刀割鐵頭臉上肉,縷縷成條;以藥揉之,血立止。時天已曙矣,僕從叩門請,壯姑以足踢馬臀,拔關而叱曰:“速去領爾徒屍!在東牆下積薪內也。”從容啟尹夫婦,登車而行。
馬被踢,則手足已復舊,抱慚而竄。自此臉上皮條,終不復合,絲絲懸掛,若世俗所畫獅子然。
鄔生鄔榮典,字少華,任城儒家子;年十七,尚未婚。時正夏五,移枕蓆置小齋,一老僕作伴,喜岑寂也。一夕溽暑,令人思褦襶。因遣僕宿外舍,自起拂榻拭幾,剪燭烹茶。視皓月一窗,不禁遐想,背燈危坐,口吟一絕雲:“明月此時好,美人何處來?相憐惟有影,綺戶為誰開?”詩就,曼聲吟詠。忽一麗人冉冉至,年約十五六。廣袖長裙,烏鬢翠黛,目盈盈若秋水;裙下露蓮瓣,翹翹若解結之錐,殆畫中人也。鄔驚詢曰:“卿鬼耶?”曰:“否。”“人耶?”曰:“否。”“然則狐耶?”笑曰:“郎志在美婦,妾志在情郎;偶聽高吟,知情之所鍾。故冒嫌學私奔之紅拂,郎何必嘵嘵詢蹤跡。”曰:“卿有名乎?”對曰:“賓奴。”“有字乎?”曰:“樊稚。”鄔不甚了了,第握纖纖手,則柔勝於荑,令人魄蕩。相與談論,慧舌生香;旁及詞章,藻思耀採。鄔愛且服。聽玉漏丁丁,牆外之柝四下;促其解衣,則飛紅上頰,約以明宵。野雞四啼,倉皇遽遁。翌果挑燈,自攜衾枕至;備極華麗,人世所無。遂與綢繆,而痛楚莫勝。女曰:“妾身猶不雕璞也,乞郎徐徐,幸勿狂暴。”事已,視清簟落紅,真猶處子。鄔益憐愛,因以臂代枕,口吟一詞雲:“郎可憐,妾可憐,一對鴛鴦一對鶼。
今宵哪世緣?莫流連,且流連,生怕鐘鳴欲曙天,情人隔一邊。“
女喜曰:“郎真有情也。妾雖自薦,然得此錯愛,死可不憾矣。”
即和其詞雲:“風誰家,月誰家,妾豈當門賣笑娃?情深念轉差。香辟邪,玉辟邪,夜雨摧殘一樹花。郎君鄭重些。”天曉,自摘耳上兩金環贈鄔,曰:“以此作定情物,然慎勿示人;恐飛短流長,彼此不利。”自此來無虛夕。一夜正偎擁,忽有斑白叟破門入;面靛裂,發蓬飛霜,髯如戟,叱女曰:“小妮子太不識羞恥。”既而指鄔曰:“汙人清白,風狂兒不當殺卻耶!”
鄔驚怛無地,以被蒙首,口噤不能言,惟齒牙震擊作奇響。自被隙微窺,女郎則俯首卻立,觳觫可憐。正疑懼間,老人呵叱益厲。忽僕在外舍,反側匡床間,聲札札,二人遂渺。次夜,鄔扃戶,眠不熟;而女已嫋娜在床側,嬌羞慘淡,默無一言。
鄔執其手問:“昨宵老叟,屬卿何人?”曰:“老父也。”曰:“卿家大人,險將小生驚煞。然我兩人之情分,豈即盡於此乎?
匝月恩愛,已逾尋常,某願為卿死不悔也。“女嗟嘆久之,始雲:”郎何痴也!以郎表表,何難得玉臺豔偶,而乃犯險阻爭異類哉?且家君素嚴,翌即遷他郡,妾來永辭,願郎自愛,毋以妾為念!“鄔失聲大哭,女以袖中中紅巾拭淚已,亦泣曰:”妾原圖永好耳,不意怒觸高堂,殃及君子,義難復聚。願以所贈賜還,非重物也,恐郎他日觸目傷心耳。天如鑑憐,則鏡可圓,而劍可合。妾去矣,千萬保重!“言已頓首。聽戶外修竹風敲,如搖環,舉篋視金環,已不知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