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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玄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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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鶴唳》第一部分
他的長期戰爭戰略涉及城市的燒殺,無數人的無家可歸,他可從來沒有想到像老彭一樣,用純人道觀點來看戰爭。他的心智,有著神秘的傾向,只看見群體而未見個人,在兩個國家意志衝突中,他視百萬人民的南遷為全國性的戲劇,他從未看做是人類的戲,演員都是“兄弟、姊妹、丈夫、妻子和祖母們”
《風聲鶴唳》壹(1)
嘴裡含著菸斗,雙手插在褲袋內,博雅悠哉地走出東北城郊的“親王園”,準備去陪好朋友老彭吃晚飯,這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了。沿途是相當荒涼的地區,必須穿越幾片荒地。
北平的十月天,通常都是乾爽宜人的好氣候,晚風略顯寒意,和戰爭爆發之前並沒兩樣。秋天的太陽把泥土曬成幹灰色。現在是黃昏時分,石青色的牆壁與屋上的瓦片在微柔的光線下,和潾禿的地面融合為一體,迅速籠罩的夜色將遠方的稜線吞蝕得更模糊。四周一片死寂,幾盞街燈尚未啟亮,幾隻烏鴉在附近樹枝呱呱嘎叫打破沉靜,如果仔細傾聽,可以聽到一座將入夢的城市發出微弱、幽遠、噓息且和諧的聲音。
博雅在暮色裡走了四分之一里,只遇到兩三位返家的窮人,他們頭垂得很低,和他一樣默默地走著,手裡提著油壺和荷葉包的晚餐。一位穿著黑色制服,面帶倦容的警察站在街角,友善地和他說話。死寂的氣氛很恐怖,就像和平一樣;而和平與死亡氣息卻又如此相似。但是他卻喜歡選這個時候出來散步,享受涼爽刺人的夜風及城市生活的奧秘逐漸在他身邊圍繞、加深的樂趣。
一直走到南小街,他才看到了生命的跡象。街燈長排開著,專為窮人而擺設的小吃攤上的油燈,正在黑夜中閃閃發光。這是一條又長且窄,沒有鋪設柏油的小巷子,僅僅十到十二尺寬,南北向,與哈德門街平行。老彭的家就在這條小巷子附近,距離東四牌樓不遠,在更南面的住宅街,目前大部分已被日本人佔用了。沿路有多輛黃包車慢慢走著,部分熄了燈靠在路邊歇息。為了省油,車伕只有等客人僱車後,才肯點起油燈。
往左轉,他到了老彭家,巷道窄得連一輛黃包車都難以透過,四周好暗,到達時他差一點撞到了門階。
他在大門的鐵環上敲了敲,隨即聽到裡面有咳嗽聲,他知道是老彭的老傭人。
“誰啊?”老傭人喊道。
“是我。”
“是姚少爺?”
“嗯。”
又是一串劇烈的咳嗽聲,門鎖慢慢拉開了。
“老爺在嗎?”博雅問。
“他今天早上出去了,還沒回呢。進來吧,秋天的夜真是冷。他會回來吃晚飯。”
博雅穿過庭院,跨入客廳。簡單的傢俱,顯得屋內相當空曠。一張廉價的漆木方桌,幾張鋪上深藍布墊的竹椅,以及一張搖搖晃晃的舊扶手椅,一看就知道是花幾十塊錢到回教市集上買來的二手貨。每次博雅一坐上去,彈簧就咔嘰地響,陷向一邊。布套上有幾個香菸燻燙的煙孔,每當他一調換坐姿,就能感覺到裡面的鋼絲動來動去。每次老彭需要輕鬆一下,就坐這張椅子。幾個湘妃竹製成的書架排列在北面牆邊,上面雜亂地堆滿了書籍、雜誌和唱片。書本種類均屬特殊,由家禽、養蜂到佛教書刊皆備。博雅曾注意到一本翻舊了的《楞嚴》佛經,知道老彭是禪宗佛教徒,但是卻奇怪何以彼此間從未討論過佛教。屋子角落有一架漆了鮮紅色漆的唱盤,與其他的傢俱顯得十分不稱。
木桌上擺了兩副碗筷、小茶杯、白鐵酒壺和幾個三寸長的盤子,上面裝有醬菜和生薑,但是飯菜尚未上桌。博雅知道老友等他吃飯,有多少個夜晚,就在這張飯桌上,兩人用這些茶杯對酌,談論戰爭和政治,直到喝過頭了,彼此就相對飲泣。然後他們閉口不發一言,繼續喝酒。愈喝淚水愈多,兩個人甚至互坐對視半個小時而不說一句話,他們盡情揮淚,傾聽對方的呼吸聲。據說人在憂愁時喝酒流淚是有好處的,他們正需要這樣,也喜歡這樣,尤其當二十九軍撤走,北平淪陷的頭一個禮拜,他們更常如此。古人稱這種方式的喝酒為“愁飲”,但是博雅和老彭應再加個“對”字,稱之“對愁飲”。隔天,其中一人會向對方說:“我們昨夜的‘對愁飲’不是不錯嗎?你很憂愁,我一看你的臉,便忍不住落淚。事後我覺得好多了,睡了個好覺。”最近他們沒有這種習慣了,但是隻要一塊吃飯,仍小喝幾杯。
老傭人端壺熱茶進來,倒了一杯說:“老爺快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