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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話呀!成心逗人家的火是怎麼著?你有嘴沒有?有嘴沒有?”她的話越說越快,越脆,象一掛小炮似的連連的響。祥子還是沒有話說。
“這麼著得了,”她真急了,可是又有點無可如何他的樣子,臉上既非哭,又非笑,那麼十分焦躁而無法儘量的發作。“咱們買兩輛車賃出去,你在家裡吃車份兒行不行?行不行?”“兩輛車一天進上三毛錢,不夠吃的!賃出一輛,我自己拉一輛,湊合了!”祥子說得很慢,可是很自然;聽說買車,他把什麼都忘了。
“那還不是一樣?你還是不著家兒!”
“這麼著也行,”祥子的主意似乎都跟著車的問題而來,“把一輛賃出去,進個整天的份兒。那一輛,我自己拉半天,再賃出半天去。我要是拉白天,一早兒出去,三點鐘就回來;要拉晚兒呢,三點才出去,夜裡回來。挺好!”她點了點頭。“等我想想吧,要是沒有再好的主意,就這麼辦啦。”
祥子心中很高興。假若這個主意能實現,他算是又拉上了自己的車。雖然是老婆給買的,可是慢慢的攢錢,自己還能再買車。直到這個時候,他才覺出來虎妞也有點好處,他居然向她笑了笑,一個天真的,發自內心的笑,彷彿把以前的困苦全一筆勾銷,而笑著換了個新的世界,象換一件衣服那麼容易,痛快!
第十七章
祥子慢慢的把人和廠的事打聽明白:劉四爺把一部分車賣出去,剩下的全倒給了西城有名的一家車主。祥子能猜想得出,老頭子的歲數到了,沒有女兒幫他的忙,他弄不轉這個營業,所以乾脆把它收了,自己拿著錢去享福。他到哪裡去了呢?祥子可是沒有打聽出來。
對這個訊息,他說不上是應當喜歡,還是不喜歡。由自己的志向與豪橫說,劉四爺既決心棄捨了女兒,虎妞的計劃算是全盤落了空;他可以老老實實的去拉車掙飯吃,不依賴著任何人。由劉四爺那點財產說呢,又實在有點可惜;誰知道劉老頭子怎麼把錢攘出去呢,他和虎妞連一個銅子也沒沾潤著。
可是,事已至此,他倒沒十分為它思索,更說不到動心。他是這麼想,反正自己的力氣是自己的,自己肯賣力掙錢,吃飯是不成問題的。他一點沒帶著感情,簡單的告訴了虎妞。她可動了心。聽到這個,她馬上看清楚了自己的將來—;—;完了!什麼全完了!自己只好作一輩子車伕的老婆了!她永遠逃不出這個大雜院去!她想到爸爸會再娶上一個老婆,而決沒想到會這麼抖手一走。假若老頭子真娶上個小老婆,虎妞會去爭財產,說不定還許聯絡好了繼母,而自己得點好處主意有的是,只要老頭子老開著車廠子。決沒想到老頭子會這麼堅決,這麼毒辣,把財產都變成現錢,偷偷的藏起去!原先跟他鬧翻,她以為不過是一種手段,必會不久便言歸於好,她曉得人和廠非有她不行;誰能想到老頭子會撒手了車廠子呢?!
春已有了訊息,樹枝上的鱗苞已顯著紅肥。但在這個大雜院裡,春並不先到枝頭上,這裡沒有一棵花木。在這裡,春風先把院中那塊冰吹得起了些小麻子坑兒,從穢土中吹出一些腥臊的氣味,把雞毛蒜皮與碎紙吹到牆角,打著小小的旋風。雜院裡的人們,四時都有苦惱。那老人們現在才敢出來曬曬暖;年輕的姑娘們到現在才把鼻尖上的煤汙減去一點,露出點紅黃的面板來;那些婦女們才敢不甚慚愧的把孩子們趕到院中去玩玩;那些小孩子們才敢扯著張破紙當風箏,隨意的在院中跑,而不至把小黑手兒凍得裂開幾道口子。但是,粥廠停了鍋,放賑的停了米,行善的停止了放錢;把苦人們彷彿都交給了春風與春光!正是春麥剛綠如小草,陳糧缺欠的時候,糧米照例的長了價錢。天又加長,連老人們也不能老早的就躺下,去用夢欺騙著飢腸。春到了人間,在這大雜院裡只增多了困難。長老了的蝨子—;—;特別的厲害—;—;有時爬到老人或小兒的棉花疙疸外,領略一點春光!
虎妞看著院中將化的冰,與那些破碎不堪的衣服,聞著那複雜而微有些熱氣的味道,聽著老人們的哀嘆與小兒哭叫,心中涼了半截。在冬天,人都躲在屋裡,髒東西都凍在冰上;現在,人也出來,東西也顯了原形,連碎磚砌的牆都往下落土,似乎預備著到了雨天便塌倒。滿院花花綠綠,開著窮惡的花,比冬天要更醜陋著好幾倍。哼,單單是在這時候,她覺到她將永遠住在此地;她那點錢有花完的時候,而祥子不過是個拉車的!
教祥子看家,她上南苑去找姑媽,打聽老頭子的訊息。姑媽說四爺確是到她家來過一趟,大概是正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