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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裡有夠吃一天的錢,就無須往外拉它。人與車的關係不過如此。自然,他還不肯故意的損傷了人家的車,可是也不便分外用心的給保護著。有時候無心中的被別個車伕給碰傷了一塊,他決不急裡蹦跳的和人家吵鬧,而極冷靜的拉回廠子去,該賠五毛的,他拿出兩毛來,完事。廠主不答應呢,那好辦,最後的解決總出不去起打;假如廠主願意打呢,祥子陪著!
經驗是生活的肥料,有什麼樣的經驗便變成什麼樣的人,在沙漠裡養不出牡丹來。祥子完全入了轍,他不比別的車伕好,也不比他們壞,就是那麼個車伕樣的車伕。這麼著,他自己覺得倒比以前舒服,別人也看他順眼;老鴉是一邊黑的,他不希望獨自成為白毛兒的。
冬天又來到,從沙漠吹來的黃風一夜的工夫能凍死許多人。聽著風聲,祥子把頭往被子裡埋,不敢再起來。直到風停止住那狼嗥鬼叫的響聲,他才無可如何的起來,打不定主意是出去好呢,還是歇一天。他懶得去拿那冰涼的車把,怕那噎得使人噁心的風。狂風怕日落,直到四點多鐘,風才完全靜止,昏黃的天上透出些夕照的微紅。他強打精神,把車拉出來。揣著手,用胸部頂著車把的頭,無精打采的慢慢的晃,嘴中叼著半根菸卷。一會兒,天便黑了,他想快拉上倆買賣,好早些收車。懶得去點燈,直到沿路的巡警催了他四五次,才把它們點上。
在鼓樓前,他在燈下搶著個座兒,往東城拉。連大棉袍也沒脫,就那麼稀里胡蘆的小跑著。他知道這不象樣兒,可是,不象樣就不象樣吧;象樣兒誰又多給幾個子兒呢?這不是拉車,是混;頭上見了汗,他還不肯脫長衣裳,能湊合就湊合。進了小衚衕,一條狗大概看穿長衣拉車的不甚順眼,跟著他咬。他停住了車,倒攥著布撢;子,拚命的追著狗打。一直把狗趕沒了影,他還又等了會兒,看它敢回來不敢。狗沒敢回來,祥子痛快了些:“媽媽的!當我怕你呢!”“你這算哪道拉車的呀?聽我問你!”車上的人沒有好氣兒的問。
祥子的心一動,這個語聲聽著耳熟。衚衕裡很黑,車燈雖亮,可是光都在下邊,他看不清車上的是誰。車上的人戴著大風帽,連嘴帶鼻子都圍在大圍脖之內,只露著兩個眼。祥子正在猜想。車上的人又說了話:“你不是祥子嗎?”
祥子明白了,車上的是劉四爺!他轟的一下,全身熱辣辣的,不知怎樣才好。
“我的女兒呢?”
“死了!”祥子呆呆的在那裡立著,不曉得是自己,還是另一個人說了這兩個字。
“什麼?死了?”
“死了!”
“落在他媽的你手裡,還有個不死?!”
祥子忽然找到了自己:“你下來!下來!你太老了,禁不住我揍;下來!”
劉四爺的手顫著走下來。“埋在了哪兒?我問你!”“管不著!”祥子拉起車來就走。
他走出老遠,回頭看了看,老頭子—;—;一個大黑影似的—;—;還在那兒站著呢。
第二十二章
祥子忘了是往哪裡走呢。他昂著頭,雙手緊緊握住車把,眼放著光,邁著大步往前走;只顧得走,不管方向與目的地。他心中痛快,身上輕鬆,彷彿把自從娶了虎妞之後所有的倒黴一股攏總都噴在劉四爺身上。忘了冷,忘了張羅買賣,他只想往前走,彷彿走到什麼地方他必能找回原來的自己,那個無牽無掛,純潔,要強,處處努力的祥子。想起衚衕中立著的那塊黑影,那個老人,似乎什麼也不必再說了,戰勝了劉四便是戰勝了一切。雖然沒打這個老傢伙一拳,沒踹他一腳,可是老頭子失去唯一的親人,而祥子反倒逍遙自在;誰說這不是報應呢!老頭子氣不死,也得離死差不遠!劉老頭子有一切,祥子什麼也沒有;而今,祥子還可以高高興興的拉車,而老頭子連女兒的墳也找不到!好吧,隨你老頭子有成堆的洋錢,與天大的脾氣,你治不服這個一天現混兩個飽的窮光蛋!
越想他越高興,他真想高聲的唱幾句什麼,教世人都聽到這凱歌—;—;祥子又活了,祥子勝利了!晚間的冷氣削著他的臉,他不覺得冷,反倒痛快。街燈發著寒光,祥子心中覺得舒暢的發熱,處處是光,照亮了自己的將來。半天沒吸菸了,不想再吸,從此菸酒不動,祥子要重打鼓另開張,照舊去努力自強,今天戰勝了劉四,永遠戰勝劉四;劉四的詛咒適足以教祥子更成功,更有希望。一口惡氣吐出,祥子從此永遠吸著新鮮的空氣。看看自己的手腳,祥子不還是很年輕麼?祥子將要永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