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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韶道:“逃避?我?”
“難道不是嗎?”
“我在逃避誰?”
“你自己!”有莘不破大聲道:“你逃避的就是你自己!”
師韶默然半晌,喃喃自語,突然似乎想到什麼事情,解下了背囊,取出一具絃器來,長八尺一寸。師韶的背囊看來又癟又窄,竟然取出這樣一件大物!但有莘不破等見怪不怪,心知這背囊多半附有“內裡乾坤”的方術。
羋壓久在南荒,但季連城與中原廣通聲氣,因此年紀雖小,見識也頗廣,道:“這是瑟麼?怎麼這麼長?而且這弦也太多了吧。我家裡那個只有五尺半,二十五絃。”
師韶撥弄絲絃,調較宮商,順口道:“這是古瑟。伏羲氏作瑟,本有五十弦。軒轅氏曾命素女鼓之,聞者哀不自勝,乃破為二十五絃。瑟長五尺半,不是正器。”師韶自顧自地說著,似乎是在回答羋壓的問題,卻又不管對方是否聽得懂。絃聲漸漸流暢,師韶的神情慢慢沉醉,回到了一開始的話題:“我真的在逃避自己麼?一個瞎子”
音韻飄散,如煙如霧。
“為什麼我註定我要失去光明?我不懂。看!那就是我——那個孤單單的小男孩,在寒夜中不知在尋覓什麼。這個時候,我很勇敢啊!赤著腳,就敢摸著看不見的世界到處走!人家說天上有一輪月亮,會陪伴每一在夜裡孤獨的人,我看不見它,只能靠著幻想:人家說月是圓形的,圓形是什麼?是不是滑溜滑溜的那種感覺?人家說月是白色的,白色是什麼?是不是冰冰涼涼的那種感覺?人家說月是遙遠的,遙遠我是懂得——那是一種玄虛寂寞的聲音”
絃聲突破了聽覺,讓在場的人產生幻視,看見了一個什麼也看不見的人心裡的想象。
“其實在我心裡,那個月亮不是白色的,而是泠泠的——雖然我看不見它,可是能夠聽到”
幻視又轉為幻聽,眾人果然聽見月亮泠然之聲。
“我苦苦地流浪,直到那天遇見了另一個人——他的眼睛也看不見,可他聽到的東西,比任何人看到的更多!他說他的名字,叫做登扶竟!”
江離和雒靈對望了一眼,心想:“果然!”
“他收了我作徒弟,因為他從我的腳步聲中聽出了我對音樂的稟賦——當時他是這麼說的。”
樂音一變,由蒼涼淒冷轉為繁華雄勁。
“我跟隨著他,到了夏都。那時候,正是夏都最繁榮鼎盛的時候。當時我不明白,在這樣的盛世,老師的鐘磬為何卻傳出那樣不安的聲音!直到很多年後我才知道:那時我能聽到的,只是聲音的表象,並不能聽到那盛世之音下面的隱患。我到夏都以後不久,東方傳來一個訊息:大夏王的精銳在十方城全軍覆沒。從那時候開始,本來已經難以維持的平衡因勢相破,匯聚在夏都的祥雲開始離散。當然,那時候我還不懂這意味著什麼!”
在瑟幻中,有莘不破看見伊摯終於下定決心離開夏都,再度回到東方;江離看見祝宗人封閉了九鼎宮出走;於公孺嬰看見有窮饒烏趁機逃離這個對其充滿猜忌的朝廷;雒靈看見山鬼脫離鎮都四門,投入心宗
“我傾聽著大夏王都亂糟糟的聲音,卻理不出頭緒來。師父說:‘耳之情慾聲,心不樂則五音弗聽。’我可聽不出夏都當時有什麼可樂的地方啊,但到處還是歌舞昇平。”
“但這些對當時的我來說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因為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小孩子啊。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能吃飽穿暖,有得玩,而夏都滿足了我的這一切需求:我在那個地方不但可以餵飽自己的肚子,還可以把玩各種各樣的樂器。我玩了五年,終於把夏都所有的樂器都玩通了。接著又花了五年的時間,窮究八大方伯、六百諸侯的樂曲。再接著,師父開始傳授我帝王之樂:伏羲之扶來、神農之下謀、少皞之大淵、黃帝之咸池、顓頊之六莖、嚳之五英、堯之大章、舜之大韶,以及本朝之大夏。”
“窮一十三年之力,我終於窮貫古今八域之樂章,自以為和老師差不多了,老師聽完我的彈奏,卻不說話,只用石磬敲了幾下俗調——那竟不像石頭裡發出來的聲音,它讓我彷彿看到一個妓女在我面前舞蹈!跟著師父又吹了幾聲石壎,卻如聲激石竅,純出自然。只這幾下子,我聽得懵了。師父說:‘你的耳朵讓樂理矇住了,所以奏不出真正音樂!你現在奏出來的樂曲在我聽來還不如你未學樂理前隨口哼哼的民謠。’我問師父怎麼辦,師父卻說:‘我知道我當初是怎麼過來的,但卻不知道你將該怎麼走下去。因為你要學的是你的音樂,不是我的音樂。’”